饒樂山的余暉灑在碧油油的草甸上,將曠野照得金光閃閃。遠處的饒樂水隨地勢拐了幾個彎,將山中的溪水匯聚起來,汩汩流淌。這就是契丹人心中的神山,青牛白馬祖神的棲息之地,如今就在大軍腳下,怎不令人心情激蕩。
往日熱鬧的山腳下,饒樂山東西兩處平緩的山脊間,是契丹王帳所在地,現在卻已經空無一人,連帳篷都沒有一座。只有滿地的石塊、搭灶的石壘、殘破的車轅,以及一個有一個草地上的釘帳篷所用的小洞,還有放眼望去凌亂的遺棄在草場中的破布碎片,顯示著這里曾經有過的繁華景象。很顯然,契丹王帳已經遷走,部族、牛羊、器具都空空如也,留給營州軍的是一片寂靜之地。
行至此處,斥候游騎刺探的情報如雪片般陡然密集起來。
“契丹人于東側五里外停步……”
“契丹人開始列陣,意圖阻止我軍前行……”
“契丹人開始扎營立寨……”
“中營斥候都左隊三伙、五伙于南方十里外發現契丹游騎……”
“中營斥候都右隊一伙、二伙與西南方向八里外契丹游騎遭遇,受傷兩人,已將敵騎驅逐……”
“老營斥候都左二隊于西方十里處發現契丹游騎大隊,張隊正掩護后勤輜重正在加速向中軍會合……”
“正南方向發現大隊契丹騎軍,人數在兩千以上……”
“西方后路發現大隊契丹兵,人數在三千以上……”
李誠中下令全軍停止前進,虞候參謀們立刻圍攏過來,將一條條斥候報回的情報匯總分析,很快,一副清晰的戰場信息圖卷浮現在眾人面前。
大軍行進方向的東面,是兩千多合馬步軍及阿大何部戰士,同時還有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三千多輔兵正在忙著修筑營壘。
大軍右側正南方。出現了近萬契丹軍馬,其中三千多為戰兵精騎,撒蘭納辨認后告訴眾人,這是阿保機親領的撻馬侍從親軍,其戰士抽調自草原各部精銳。戰力堪稱草原第一!
西南側數千契丹兵服色略有差異。手中兵刃也不整齊,但看上去也相當彪悍,這時候就看出撒蘭納跟隨來此的好處了,奚兵與契丹人交戰多年。對契丹兵的根底十分熟悉,在撒蘭納和幾個奚人帶兵長老的辨認下,這些契丹兵應當為乙室部、突呂不部、突舉部的士兵,還有一些吐谷渾、室韋、霫等各族戰士摻雜其間。
而大軍后路的正西方,則是大隊大隊步騎混雜的契丹士兵。他們的皮盔上綴著一根根五顏六色的鳥翎,正是述律氏以為立身之本的述律家兵。
經過迅速清點、匯總和計算,虞候參謀們得出了敵人的大概數字——當面可見的戰兵約一萬兩千,其后的輔兵也有近萬之數!以營州軍兩年來對契丹方方面面情報的探查,綜合撒蘭納等奚人對契丹的認知,這個數字為阿保機等人所能調動的最大兵力極限!而對于草原民族來說,戰兵的勇悍自是不需再提,就算輔兵,只要提刀上陣。也是不容小覷的戰力。
兩萬余人從三個方向壓迫著營州軍緩緩逼近,以五倍的兵力將其困在了饒樂山下,原契丹王帳所在的緩坡草場成為了營州軍的絕地。
阿保機,這就是你選定的戰場么?李誠中暗暗冷笑,也好。就在這里和你一戰定草原吧!
隨著李誠中一聲令下,營州軍背依饒樂山,立刻開始布置防務。
營州軍左廂三個步卒營全體下馬披甲,在緩坡下列陣。構筑出一條半弧線的防御陣列,各營之間露出二十步通道。通道后側是騎兵營和中營,一左一右以為縱身支撐,同時可以自高坡而下,向敵軍發起逆襲。庫莫奚三百戰士為游軍,至防線外圍兩百步范圍內,警戒和遮蔽營州軍的防御體系。
而營州軍老營一千人則在五個后勤都的指揮下,奮力開始構筑營寨。
這個時代是沒有后勤兵的,所有后勤輜重事務由戰兵、輔兵和民夫共同完成。在軍事體系嚴密的部隊中,如果要嚴格細分的話,大軍的后勤是這么分工的:戰兵們背負自己的軍械,以完成作戰為主要任務;輔兵們攜帶戰兵的甲胄和戰兵的第二、第三柄兵刃,或者再攜帶兩壺箭矢,有條件的騎兵配備的輔兵甚至不止一個,他們還要照料騎兵的戰馬,有些輔兵需要攜帶野地露營所用的氈毯等物,同時,部分輔兵甚至要承擔一定的作戰任務;民夫們推運糧草、大型戰守器具以及軍中需要攜帶的其他物資,包括帳篷、炊具等等。
當然,以上所指為軍事體系嚴密的部隊,只存在于少數精銳之軍,大部分軍隊是沒有這種配備的,在中原腹地,漢人軍隊的輔兵偏向于民夫,輔兵的職能為戰兵和民夫共同分擔,而在草原之上,游牧民族則很少使用民夫,他們的民夫就是輔兵,提起刀來就可以上陣。
而在營州軍中,后勤兵的成立則是一次跨時代的改革。
簡單來說,營州軍的后勤兵更側重于輔兵的任務,同時兼備民夫的功能。他們與這個時代輔兵所不相同的地方在于,每一個后勤兵并不隸屬于某一個戰兵,而是成為單獨的體系,在營州都督府中占有獨立的編制。與民夫不同之處則在于,他們更加側重于軍事功能,在指揮體系、軍餉、銜級等方面都與戰兵沒有區別。
在營州都督府虞候司后勤處的管轄下,目前的后勤營共計十都編制,一千人。各級軍官都選自有一技之長者,或精通制造的工匠、或為通曉醫術的大夫、或為擅長烹飪的大廚……在征募士兵的時候,也優先考慮有一技之長者。而無論軍官還是士兵,都要經過作訓司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成為一名初步合格的戰士之后,再進行專業方面的培養。在李誠中的設想里,后勤兵更接近于后世的戰斗工兵,一旦成軍,其對軍隊的戰斗力加成將不可估量。
按照后勤處從事趙弘德轉述營州都督李誠中的原話來講,“一名合格的后勤士兵,首先必須是一名合格的戰士”,所以,后勤營兵制的建立,所耗時間要遠遠超過一般的營州軍各部,從白狼山時代起,一直到如今,前后跨越兩個年頭,后勤營這一編制才最終形成,一千名后勤士兵才真正進入軍中,擔負起后勤事務。
因此,營州都督府設立的后勤營相比這個時代的輔兵和民夫而言,要更加專業、更加效率!
后勤營的專業化和效率化最直接的體現就在于他們手中裝備的器具。虞候司后勤處不惜耗費巨資,為后勤營裝備各種合用的工具,以一伙為例,光是挖掘和伐木的裝備,就配備有五柄短鐵鍬、五把鐵榔頭、兩柄鐵錘、兩把鐵鋸,這些工具除了滿足后勤挖掘和伐木的需要外,戰斗中也是極為趁手的重兵器,對敵方的殺傷力絕對不亞于正規戰兵。此外,每一都中,還裝備有易帶的大型生產器具。
此刻,當著營州軍全體戰兵的面,后勤營展現其卓越的構筑能力。
后勤兵們從奚車上卸下包扎成困的物資,將那些帶有編號的木板、木棍、木刺等物按照編號鉗在一起,以木釘、繩索組合結實,一個個長一丈、高兩尺的木砦轉瞬間便告完成,在最外側構筑起一條防御圈。他們又取出許多粗壯、短小的木棍,將帶尖的一頭插在地上,以長繩相連,形成一道道防馬攔索。
在緩坡的左右兩側,三百名后勤士兵揮汗如雨,以鐵鍬和榔頭挖掘出一道道一人深、三尺寬的壕溝,這些壕溝共有三排,相互間錯落有致,想要順利越過壕溝,必須在壕溝中以之字路線通行方可。這樣的措施,可以保證敵人只能從營地正面發動攻擊。
一百名后勤士兵順溪流進入饒樂山,兩人一組采伐林木,并現場將大木切割成需要的規制,老營士兵們則在后勤營軍官的指揮下,將木頭拖拽至營地中指定的位置,敲入土地中,豎立起正式的寨墻。
頭一個晚上,木砦、攔馬索、壕溝建成,各軍帳篷立起;第二天,一人多高的寨墻建成,寨墻后的棧道也構筑完畢;到了第三天早上,當第一縷陽光灑向饒樂山巔之時,包圍在外側的契丹人驚訝的發現,一座完整的小型營寨已經矗立在饒樂山下,其中甚至還搭建了四座兩丈多高的箭塔,在原來契丹王帳所在高坡上,竟然還立起一座更高的瞭望塔樓!塔樓之上,“大唐營州都督李”字將旗隨風飄揚!
這樣的建造速度堪稱奇跡,僅僅是兩個夜晚、一個白天,空無一物的饒樂山下就建成了一座堡壘!與此同時,契丹人自己的帳篷也才剛剛搭建起來,除了帳篷以外,他們還沒來得及搭建彎繞于外的簡單木柵欄。
契丹士兵剛剛蘇醒,他們從營帳中出來之后,立刻目瞪口呆,震驚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更多的契丹士兵則聽到了同伴的驚呼聲,自后方不斷涌了出來,上萬人擁擠在一起,見證著這一草原上的奇跡。
這就是漢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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