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baoliny.
曷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他命人去西遼澤乞求上師善能前來饒樂山祈雨。上師善能的法力曷魯是十分欽佩的,族民們身上有了什么邪祟,上師都能信手驅除,不僅如此,上師還能料知未來、預判禍福。曷魯記得自己出征大牙口,討伐奚人之前,曾經向上師詢問吉兇,當時上師搖頭不語,眼神中躲躲閃閃,曷魯直到此刻才想明白,原來上師并不看好自己的出征!事實印證了上師的預測,所以曷魯想,連吉兇禍福都能料到,想必祈雨也難不倒上師吧。
今天是上師到來的i子,曷魯為了表示恭敬,特地迎出了十里之外,他希望自己的誠心能夠感動上師,讓上師為契丹人帶來一場大雨。
鈴聲響動、鐘磬悠揚,遠方來了一支騎隊,數十名騎兵簇擁著一駕大車,車上端坐一位法師,正是善能。善能低眉趺坐,雙手結印,喃喃輕誦,車駕之上寶僮金幡、慶云華蓋,好一副大德威能的模樣!
曷魯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在車駕前恭恭敬敬道:“上師,曷魯前來迎接法駕。勞上師辛苦遠行,曷魯實在過意不去。”
善能在車上口誦一聲佛號,輕聲道:“勞居士久候了,貧僧正在誦經祈雨,不便下車,居士勿怪。”
曷魯喜道:“不用下車,上師誦經便是……嗯,曷魯為上師引路。”說罷,飛身上馬,當先開道。
坐在車后的慧源僧小聲道:“怎么?坐車太久,身體不利索?”
“腿麻了……”
阿保機聽說曷魯將善能上師請到了軍中,過來見了一面,閑談幾句,便即告辭。他對善能的尊敬只在佛法之上,并不覺得對方能夠真的如曷魯所云。將大雨祈來,談話中提也沒提這一點,只是客氣了幾句,便趕回去處理軍務,只留曷魯在這里殷勤服侍。
“上師。不知此番祈雨。可有成算?”曷魯滿懷期盼的問道。
“貧僧自會盡力。但佛法之中自含佛力,佛力乃集十方信眾之力,信眾之念有多誠,佛力便有多大。”
善能哪里會求雨。他和慧源是被曷魯派來迎接的親衛半糾纏半強迫送上車駕的,就算到了這里,他也只能耍滑頭,將求雨的成算和所謂“信眾”之念掛鉤,那意思很明確:我可以來幫你求雨。但是求不到不要怪我,那是因為你們契丹“信眾”信念不夠!
善能的解釋讓曷魯摸不著頭腦,他也聽不太懂,但聽說善能會盡力祈雨,他便放下了心事,吩咐親衛好生伺候,自己回去整理兵甲,準備一俟雨下,便展開攻擊。
曷魯一走。善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和慧源僧四目相視,良久無語。
沉默了好一會兒,善能終于道:“怎么辦?這要是天不降雨,曷魯會不會砍了咱倆?”
慧源心中最大的隱憂被善能一言道破。心頭頓時撲撲亂跳:“要不咱們逃走吧?”
“怎么逃?一路上有契丹人看押,到了這里更是身處大軍之內……”善能一臉沮喪。
“你不是都說過了么,‘信眾之念有多誠,佛力便有多大’……”慧源咽了口唾液。
“有用么?就憑這么個解釋?要是真下不來雨。曷魯暴怒之下,會放過咱們么?”善能問慧源。同時也在問自己。
慧源無語,他也不敢把生路放在這么一個不甚靠譜的借口之上。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要不,你就說這里山川風水不好,咱們尋一個好地方,立法壇祈雨?”
善能猶豫道:“曷魯會派人盯著的……”
找到了曙光,慧源的思路也隨之打開:“讓不讓他派人,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你就說祈雨之時不可叨擾,凡夫俗子需退避十里,免得佛力被沾染。”
善能眼前一亮:“好計策!唔,完全可以。你說咱們在哪里設立法壇?東邊吧?扶余城離此三百多里,是最近的避難之所,咱們只需要準備三到四天的吃食就可以。這個也好辦,讓曷魯送過來,只需說一聲即可。還有馬匹,也要準備,最好一人雙馬,這就是四匹馬…….對了,你說要不要帶上趙三?這小子很機靈的,這些天伺候得也非常用心。”
“隨你,想帶就帶上唄。不過我覺得往扶余逃跑不太好,咱們最好還是回龍翔寺,或者柳城……”
“為什么?往南邊得跑五六百里,就算咱倆不迷失方向,也得連續跑五六天……”善能不解。
“不止五六天,咱們不可能直線往南,中途必須尋找水源,最好是順著有溪流的地方走,不然光是攜帶飲水就得很多,馬匹負重太大,咱們跑起來會很慢。”
“那你還選擇向南?”
“別忘了咱倆的身份,要是跑到扶余去,被人認了出來,豈不是暴露了?高都虞能饒了咱倆?”
聽慧源提起這件事情,善能就是一呆,心頭發怔,忽然道:“你說……咱倆要是這么跑了,算不算擅離職守?高都虞會不會饒了咱們?為了布好這個站點,高都虞和上上下下的同僚們可是煞費苦心的……”
慧源倒吸了一口冷氣,拍了拍額頭:“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難道真要等著老天爺降雨?如果老天爺不降雨,難道咱倆就等著掉腦袋?”
善能苦著臉道:“可你想過沒有?如果真的下雨了,對咱們營州軍是很不利的,李都督就被契丹人困在對面包圍圈中……”
慧源冷哼道:“下雨?可能么?整個秋天都沒下過一場雨!你看這天,朗朗無云,你從哪里搗鼓出雨來?現在別想這個了,先想想怎么辦?你到底怎么打算?”
善能一攤手,道:“我也不知道……”
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任何結果,兩人只能干等著,指望出現一個契機,比如營州軍這幾天迅速大勝,那么祈雨的難題就自動化解了。可是這種契機并未出現,兩軍仍舊在饒樂山下對峙。你不打我,我不打你,所以善能和慧源也只能干著急。
但是曷魯卻不給他們坐等的時間,他一天到晚盡往善能和慧源的營帳奔波。
“上師,如何了?”
“上師。今i怎樣?”
“上師。我的大軍都準備好了,今天會不會下雨?”
“上師,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大軍實在等不得了!”
“上師,再不來雨。休怪曷魯惱了!大家顏面上須不好看!”
“居士……居士勿惱,貧僧觀此處風水山川似乎不宜,需另選一處構筑法壇。”
隨著曷魯逐漸顯露出來的不耐煩,善能也頂不住壓力了,無論如何。想辦法保住xing命再說,至于將來如何,眼前也顧不得了。
善能拖延了兩天時間,圍著饒樂山周邊慢慢悠悠轉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不停比劃著各種莫名其妙的手勢,最終在正南方向十五里之外選擇了一處高坡,將各種隨車帶來的法器布置妥當,設立了法壇。
曷魯按照善能的一再叮囑。不得不將契丹騎兵撤離了此處,他臨走之前充滿疑慮的目光直射在善能臉上,讓善能頭皮發炸。
兩人在“法壇處”枯坐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慧源離開了“法壇”。向南而去,到了夜晚,他沮喪的返回,一屁股坐在“法壇”邊上。隨即仰面倒地,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
“如何了?”善能心中焦急。使勁推了推慧源。
慧源側身看了看遠處還在收拾篝火的趙三,苦笑道:“走不了。曷魯在南邊各個方向上都布置了很多游騎,我借口說查看風水,他們才放我回來。這些游騎都是曷魯用來保護咱倆安全的,他們說東南方向很亂,阿平正在圍剿懷約聯軍……”
善能頹然:“曷魯不放心咱倆才對……”
慧源嘆了口氣:“明天我再去西邊和東邊看看……”
善能沒有搭話,他感到一陣渾身無力,也倒在了草地上,仰望起了浩瀚的星空。
善能心亂如麻的抬眼數著星星,眼前不時跳動著一幅幅畫面,兵荒馬亂的草原、此起彼伏近在耳邊卻又遠在天涯的慘呼聲、高都虞沖自己怒吼的狂罵聲、一串串隱隱約約的佛號,然后他好像看到曷魯猙獰的對著自己咆哮,一把如山高的大刀瞬間劈向自己的額頭……
善能嚇得一閉眼,眼前立刻漆黑一片,等他睜開眼睛,才發現只不過是一個夢境。側頭轉向四周,遠處趙三燃起的篝火已經只剩下一點余燼,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搖曳,似乎隨時都會熄滅。身旁傳來連綿不斷的鼾聲,卻是慧源所發。
善能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噩夢帶來的心跳,渾渾噩噩間怔怔良久,重新望向夜空,卻發現漫天繁星似乎都躲了起來,眼前只是一片深邃低沉的漆黑。
若有若無的一絲微風拂過臉頰,善能鼻中嗅到了一股清新的氣息。他連忙雙手撐地坐了起來,身上不知什么時候蓋上的氈毯被他掀開,然后屏住呼吸,高仰著脖子,仿佛要將整個臉龐都送進不知名的黑夜中。
一絲一絲,一滴一滴,一串一串,一片一片,善能貪婪的舉起了雙手,向空中擁抱而去。
“怎么了?”慧源一骨碌爬了起來,不敢置信的望向四周。
“下雨了……”
與此同時,東南方向兩百多里外的長甸,阿平呆呆立在營帳之外,看著灑落的漫天雨滴,白i里慘敗導致全軍陷入困境的郁悶心情一掃而空,高聲道:“來人!傳令勇士們起身,咱們準備趁夜突圍!讓赤臺和溫金速來我大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