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和郭崇韜二人都深感張承業推薦得人,有“河北通”景進相陪,很多事情都方便許多。景進和李怠墨顯然也很熟悉,談笑間便將幾人的距離拉近。
李怠墨引著河東一行沿官道入城,遠處有座碩大的軍營,以柵欄相圍,軍營中不時傳來陣陣喊殺聲。李存勖對軍事相當敏感,瞇縫著眼睛遙遙望去,卻看不真切,不由自主的張口就問:“李從事,那處是燕王衙內軍的軍營吧?今日正逢秋操?聽軍士們的喊殺聲甚是齊整雄壯,卻不知能否去看看?”
正說著,卻見郭崇韜沖自己猛使眼色,李存勖忽然醒悟,事涉軍機,自己怎可提出這等非分要求,實在是荒謬唐突了,不由臉色一紅。
卻見李怠墨一笑,絲毫不以為意:“此事亞子將軍莫急,今日天色不早了,改天有暇,某自陪亞子將軍同去。”
李存勖愣了:“李從事是說,某可以去觀操?”
李怠墨道:“那里并非大軍軍營,而是新募軍士訓練營。父王之前便說過,河東亞子將軍天下聞名,能請到亞子將軍親自去指點一二,是盧龍軍的榮幸。亞子將軍想去,明天就可以去。”
李存勖和郭崇韜都感到不可思議,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離幽州南門還有半里多地時,官道兩側的房舍逐漸連成了街道,車水如龍,人來人往。若非高大的幽州城門就在前方頭頂上。河東眾人竟以為已經入城了。
“幽州南門怎會如此繁華?”郭崇韜忍不住小聲問景進。
景進來過幽州多次,走在繁華的官道上,仍舊顯得興致勃勃,一路左右看個不停。聽郭崇韜問起,他轉頭興奮的向郭崇韜解釋。就好像自己是幽州人,正在介紹自己家鄉一般:“郭典謁,非是南門如此,各門均如此,快要連成片了,還熱鬧么?也不知節度府何時修建外城。不過應當快了。亞子將軍、郭典謁,這還不算什么,回頭帶你們去東市轉轉,那里才熱鬧呢,酒樓、店鋪、伶院、斗所,應有盡有。尤其是仙露坊,聚集了三十余家青樓,各色美女群芳斗艷,漢女、契丹女、奚女、室韋女、渤海女、新羅女、倭女,看得人眼睛發漲,其中還有一些來自極西之地的女人,那眼睛如同藍寶石一般……哦。對了,其中有三家都是李從事的產業……”
李怠墨在前方引路,聽了之后回過頭來揚鞭作勢欲抽景進:“說了半天說到某頭上來了,景官兒你嘴里就沒半點正事……”
景進抱頭故作委屈:“從事實在冤屈了某,某這不是想讓亞子將軍和郭典謁了解民情嘛。”
李怠墨哈哈一笑,向李存勖和郭崇韜道:“話說回來,幽州可玩之處確實不少。父王納妃之日還有幾天,咱們可以多看看。這樣,今夜某已在雅居安排了酒宴,聊備薄酒款待二位。唔。幽州與別處不同,夜里不宵禁,咱們可以隨意宴樂。某再邀約幾位好友,大伙兒熱鬧熱鬧。”
李存勖年輕,心性還未修練到家。聽了景進的話后大為心動,當即點頭答允。郭崇韜略覺不妥,但李存勖已經答應了,便也不好再說什么。
幽州城內的繁華更甚于外,這里不再細表,河東一行暈暈乎乎跟著李怠墨而行,不知何時到了館驛。李怠墨又道:“城中館驛狹小,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將就則個,等越了明年,條件便好多了。”
李怠墨又向二人解釋了一番,說城北已經開始動工,正在大興土木建造宮室和官署,等建好之后,盧龍節度府便要整體遷移過去。興建的諸多房舍間便有招待貴客的專門館驛,名曰釣魚臺。
“釣魚臺?”李存勖大為好奇。
“這名字是父王起的,工匠們按照這個名字畫了圖樣,某看過,池塘勾連、亭立,美輪美奐!到時候亞子將軍和郭典謁再來,便可垂釣其間,逍遙如怡!”李怠墨向往著,嘖嘖稱道。
且不言李誠中的惡趣味,當夜,李怠墨在仙露坊自家開設的雅居設宴為河東一行洗塵。被李怠墨拉來作陪的是兩個年輕子弟,歲數與李存勖差相仿佛。一個叫周明靜,字志遠,一個叫郭如誨,字達樂。
兩人都無官職,卻有散階,俱受封為“太保”,與李存勖倒是相似。
李存勖和郭崇韜開始還沒太在意,景進附耳悄聲一解釋,二人才對周明靜和郭如誨上了心。周明靜是周知裕的親侄兒,郭如誨是郭炳呈家長子,周知裕如今官拜營州都督,郭炳呈為幽州觀察使兼幽州別駕,官職且不去說,單是憑“燕王視如家中長輩”這一條,就不由人不重視。
李怠墨在自家青樓設宴招待貴客,自然不遺余力,陳設最豪華的包軒是必然的,酒水菜肴都要最好的,十多位美人環伺左右,鶯鶯燕燕間便使人沉溺。
和周明靜、郭如誨這兩個幽州官二相比,李存勖這個河東官二就顯得土鱉得多了,吟詩雖然不比周、郭二人稍差,但弄月一舉卻直接打成原形。說到底,就是風月間的見識太差了,比不得周、郭二人那等老辣瀟灑,被女伎們調笑戲弄間,立刻丑態百出。就連郭崇韜這個年歲增倍的長者,表現同樣不堪。
直到舞伎、樂伎上場,李存勖才找到機會一振雄風――別看他是武將,但自幼便愛好曲樂音律,造詣竟然還不淺。李存勖當場合著曲牌填了半闕詞,讓周明靜和郭如誨不覺自慚形穢。
熱鬧的宴席氣氛上來之后,周明靜手持一柄玉如意不停勾搭著女伎的胸襟,一邊玩樂一邊向李存勖和郭崇韜提了個建議――合股做生意。
“……在河東開設作坊,煉制焦炭。聽說河東石墨滿山都是,成色也極好,本錢應當不高。但某要專營權,除了某的作坊,河東不許其他任何商家煉制和經營焦炭――包括河北商戶。只要做到這點,作坊便算亞子將軍和郭典謁三成股,每年分潤不低于三千貫,若是作坊盈余不足,某從幽州本柜補足三千貫,如何?”周明靜風輕云淡的談著這樁數千上萬貫的買賣,盡顯紈绔本色。
李存勖其實對“三千貫”這個概念不甚了了,他猶豫著望向郭崇韜,郭崇韜臉上變色,緊張的盯著周明靜,連懷里的美人口中渡來的酒水都忘了去接,他望了望一旁的李怠墨和郭如誨,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周明靜笑道:“作坊有李郎的股子,這個不需你們考量,至于達樂,他不作這生意,他販軍甲的。”
郭崇韜咬了咬牙道:“說話算話?不過某等不要這三千貫,是否可以換作水泥?”
周明靜瀟灑的揮手道:“水泥另算,只要允了這條,某可以低價將水泥出讓給亞子將軍和郭典謁,一貫七車。二位在河東以何價販賣,某不管。”
郭崇韜立刻點頭:“成交!”旋即又疑惑道:“不是說水泥不可外泄么?”
周明靜笑道:“秘方不可外泄,但成品則無此慮,沒有方子,給你們水泥你們也仿不出來。”
郭崇韜深感遺憾,忽然想起一事,又轉頭向郭如誨道:“適才聽周太保云,貴戶販售軍甲?”
郭如誨輕輕搖著團扇道:“確然如此,但河東接受軍甲數目皆有定額,超出定額之外,還需節度府批文。”
郭崇韜便開始默默思索該如何獲得勞什子的“節度府批文”。
同為“太保”,又同為“官二”,不用多久,年輕的李存勖便被拉上了“賊床”,一夜冰肌玉骨、美顏相伴,快活無比。
第二日日上三竿,李存勖緩緩醒來,枕邊美人已不知何處,倒令他悵然若失。以李存勖的身份,其實放之天下都絕少不了富貴,但河東卻稍顯不同。
李克用喜愛收子,只要是年少的河東俊杰,他都會收為義子多加培養,光是有“太保”銜的義子便有許多,默默無聞者不知凡幾,李存勖雖為李克用親子,卻也壓力頗大,其中尤以李嗣昭、李嗣源二人聲名最顯、功勛最著。在河東素重軍功的風氣下,眾義子之間競爭極為激烈,人人以上陣廝殺為榮耀,從不追求安逸享樂。李存勖幼時便從軍出征,十多年來一直居住在軍營之中,雖然談不上“守身如玉”,卻壓根兒沒見過這般溫柔光景。
簡短洗漱,用了些餐飯,李怠墨已經回來接他了,李存勖聽說是燕王見召,連忙重新回屋整理一番。他是十一歲便入長安覲見過皇帝的,自然談不上誠惶誠恐,但燕王征渤海、新羅,平定草原的成就卻令他素日里便高山仰止,此刻能夠見到燕王當面,還是有些小小的緊張。
郭崇韜也剛好從不知哪間閨房中出來,兩人合在一處,出門上馬,隨李怠墨向燕王府趕去。
李誠中大開王府中門相迎,親自來接李存勖和郭崇韜二人,待遇卻有些破格了。此刻的李存勖雖然已在天下武將中有了名氣,但畢竟遠遠不到如此禮遇的地步,郭崇韜就更加不堪了,一個小小典謁爾,開側門著人引入候見才是整理。
就連李誠中自己也沒搞明白狀況,在他心里,將要見到的可是中國歷史上書寫過濃重一筆的勇將皇帝李存勖,不開中門怎么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