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敏松腳下一個踉蹌,左腳差點拌著右腳,連忙加快腳步,只是在轉角進入電梯間,當他陰狠的目光掃向身后時,卻發現金澤滔正用手扇著鼻子,揮趕著臭味,直接轉過樓梯間下樓。
金澤滔寧愿走樓梯下樓,也不愿和自己為伍乘電梯,葛敏松只覺得一陣心氣浮動,隱隱有股血腥直沖鼻腔。
但有一點金澤滔確實沒有猜錯,葛敏松自春節后,還真沒有洗過澡。
金澤滔約好林正大等人逐戶走訪老同志,爭取今天能順利撤回舉報信,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商貿系統的離退休人員身份復雜,有行政編制,有事業編制,有干部,有職工。
身份五花八門,待遇也截然不同,參與署名舉報葛敏松的動機也不一樣,有些是出乎公心,有些出于私利。
金澤滔并沒有擺市長架子,挨家挨戶,訪貧問苦,似乎忘記了來的初衷。
在走訪過程中,金澤滔強調最多的就是市政府一定會千方百計改進工經營管理模式,推動商貿企業改革,讓商貿的干部職工,特別是離退休人員都能過上好日子。
同時,對大家反應有關葛敏松的問題,金澤滔承諾組織上一定會進行嚴肅查處,適當的時候,會給大家一個正面說法。
絕大多數老同志對金澤滔的積極態度表示滿意,也愿意撤回署名舉報信,坦言自己也只是在老領導后面跟風,只要做通領銜舉報的孟局長等人的工作,他們絕不拖后腿。
直到現在,這個事情才算露出曙光,中午在街邊草草吃過便飯,金澤滔等人準備一鼓作氣,接著走訪孟局長等最后幾個硬骨頭。
但結果卻都一一撲空,一律被家屬告知,這些老干部早早就和人相約一起出門,去向不明。
金澤滔良久無語,心里不由蒙上陰霾,他不相信這幾個老同志會同時有事,不是避而不見,就是準備和自己周旋到底。
林正大、杜子漢等人也面色蒼白,看到金市長汗流浹背的失望模樣,恨不得狠狠打上自己一個耳光,玩火者自殘,玩水者溺水。
打葛不成,最后還把金市長拖下水,商貿老同志的實名舉報,最后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他們都十分清楚。
但金澤滔能責怪他們嗎?說到底,這一切都是自己慫恿和助長的結果,自作聰明,最后自食其果。
金澤滔疲憊地回到辦公室,收拾一下,準備早點下班,回家好好睡上一覺。
離開辦公室前,他慣例要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何悅,何悅也熟知他的規律,一般這個時間段,她都會靜守在電話旁。
“小滔,聽聲音,你今天有些不著勁,是不是爸媽都上京城,吃飯沒著落,生活也開始沒規律了?”
何悅的聲音依舊清甜糯軟,但沒有了以往那種明快極富節奏感的韻律,透過話筒,金澤滔都能聞到快要做媽女人,那一股骨子里發出來的慵懶味道。
金澤滔笑瞇瞇說:“怎么會呢,就是多跑了幾個地方,有些累,倒是你,卻要多注意,你瞧,說話都開始喘氣了。”
何悅有些煩惱說:“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身材走樣得厲害,肚子也大得嚇人,哎呀,怎么懷孕就象懷上一座山,坐著都累。”
自回到春節過后回京城,何悅每天都會為一天天鼓起來的肚子感慨一番,最近尹小爐也看何悅實在無法正常工作,也終于大發善心,允許她提前回家休息。
快掛電話的時候,何悅忽然問:“剛剛還跟單位聯系過,你們南門事這兩天好象鬧事情了是吧?”
金澤滔連忙掩飾說:“沒有,沒有,一些商貿企業老同志,發揮余熱,關心反腐倡廉,鬧出了動靜,這都傳你耳朵里了?”
何悅自言自語道:“現在老同志是不是精力都太過旺盛,最近團中央搞了個青年志愿者服務,大街上擺攤招募青年志愿者,我爸閑逛街,把我的名字給報上了,你說我這說話都喘氣,走路都要人扶,別人給我當志愿者還差不多,能干什么活嗎?你知道我爸怎么想的?”
沒等金澤滔回答,她又顧自說開了:“他閑得發慌,京城沒熟人陪著打牌,又不能跑中南海釣魚,就跑去當志愿者,不要老頭,他就報了我的名字,冒名頂替我的名字跑敬老院送溫暖去了,很多老頭老太太都不好意思,說,老何,你年紀比我們還大,還跑來侍候我們,咋好意思呢?”
金澤滔呵呵笑了:“爸這是有勁沒處使,這是好事,你要鼓勵他多活動活動,春節后他輔導小春花功課都上癮了,小春花開學住校,他還不樂意,周末回家,爸還賭氣不理她,媽說他越活越回去。”
何悅吃吃笑說:“老人就是愛折騰,爸干了兩天侍候老人的活,嫌臟,不干了,又跑火車站給候車的旅客提供熱毛巾熱水,不知道能堅持幾天,你們的商貿老同志昨天興沖沖跑去舉報領導,今天卻灰溜溜跑去將舉報信撤了回來,這不是窮折騰嗎?”
金澤滔啊地一聲站了起來,桌上的話機被他直接扯到地上,發著噼里啪拉的聲音。
何悅關心地問:“你是不是太累了?坐著也會摔跤?”
金澤滔哈哈大笑:“你不是就快回家了嗎?這都是高興的,一個人呆家里挺孤獨,很想你。”
何悅溫情說:“我也挺想你,哎呀,可不能高興,醫生都說了,懷孕期間,切忌大喜大悲,要保持情緒穩定,我要跟你一樣,坐著也摔跤那就太糟糕。”
金澤滔說了幾句,匆匆掛了電話,沒等想明白這是咋回事,杜建學市長電話打了進來:“澤滔,思想工作很有成效嘛,這個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約束一下商貿干部職工,這段時間悠著點,別再捅婁子了,你也低調點。”
金澤滔兩眼直瞪著話筒,腦子里一片迷糊,這到底怎么回事,剛剛自己還在挨家挨戶做工作,讓老同志撤回舉報信,最后還和孟局長幾個硬頭戶捉起了迷藏,誰料轉頭他們就給了自己一個驚喜。
莫不又是李聰明他們立功了,按說,他們也沒那么快就能找到孟局長他們的命門,而且,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跟自己匯報,應該不是他們。
還在思想間,翁承江領著臉色灰敗的杜子漢進來。
翁承江看到金市長兩眼直愣愣地瞪著話筒發呆,心里一聲嘆息,泡了杯茶,悄悄掩門出去。
杜子漢低著頭囁嚅說:“金市長,這個事情,我要向你檢討,老孟局長可能是沖著我來的。”
老孟局長是物資局退休老局長,昨晚堅持連夜上西州赴省紀委舉報葛敏松的也是他,說起來,作為現任物資局長,確實要對老孟局長的行為負責。
金澤滔擺擺手:“這事也不能全怪你,老同志脾氣倔,做事認真,讓他們撤回舉報信,打擊了他們的熱情,有些怨言也可以理解,這些我們事先都估計不足。”
杜子漢說:“剛才我跟局里同志閑聊時,了解到一個情況,可能對這個事情有幫助,老孟局長是商業局第五百貨公司原經理杜永南的老丈人。”
金澤滔愣了一下,不覺啞然失笑,也難怪杜子漢說老孟局長可能就是沖著他來的。
金澤滔對杜永南這個五百經理印象深刻,一個精瘦如竹的精明商人,服裝城要購并第五百貨公司的土地,他當初是堅持以五百資產入股,最后因為杜子漢的反對,他離職后加入服裝城,按工齡折算成股份成了服裝城的小股東。
金澤滔當時也是因為杜子漢在這件事的處置失當,鼓動劉志宏在商貿系統試點干部任用改革。
“老孟局長他們可能上西州去了,要不,我跟杜永南聯系一下,不行的話,我親自上西州將他們追回來。”杜子漢面紅耳赤說。
現在服裝城前景看好,很多跟著杜永南入股服裝城的原五百職工,手中的股份都已經翻了好幾番,沒有入股的職工都背地里罵杜子漢腦漿都長肚子里去了。
杜子漢最不愿意提的就是第五百貨公司和服裝城的事,現在商貿系統正在搗鼓的輕紡城,正是受服裝城的刺激應運而生。
金澤滔擺了擺手,說:“回去后,找老孟局長好好聊聊,態度誠懇一點,平時多聽聽老同志的意見,總是沒什么壞處。”
杜子漢唯唯點頭,說:“可是……”
金澤滔微笑說:“老孟局長已經撤回了舉報信,下午我們撲了幾個空,可能他們正在去地區紀委的路上,這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杜子漢騰地站了起來,驚愕道:“怎么可能,老孟局長怎么會主動撤回,他不正要借這件事鬧一鬧嗎?”
金澤滔搖頭說:“你呀,不能總戴著有色眼鏡看人,我們要相信老孟局長是出乎公心,真正關心商貿企業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