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接到風落魚的電話,金澤滔就哀嘆禍害來了,早知道雞窩頭一行人來者不善,現在都不知道云歌飛的底細背景,就先結了仇。
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趕過來的風落魚,此時正看到云歌飛將白方巾擲在金澤滔的腳邊,只覺得兩眼發黑,差點沒有當場暈過去。
金澤滔不知道云歌飛的背景,風落魚卻湊巧知道。
云歌飛的父親目前就任中宣部副部長,長期在黨內宣傳部門工作,被海內外媒體譽為京城政治氣候的晴雨表。
風落魚聽橋桑提過,新華書店屬宣傳系統分管的文化產業,云歌飛的父親正巧分管著文化產業。
新華書店在全國擁有上萬家分店,其網絡渠道僅次于供銷和郵電,現在各地城市化水平提升,新華書店面臨著推陳出新,老書店逐步被淘汰。
云歌飛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借助于其父親的影響力,在財政部掛個職,跑各地到處淘金。
在實際運作中,云歌飛很注意方式方法,他也知道以他的這種聚財方式,近似巧取豪奪。
不敢高調打著父親的旗幟,他就運用手中的人脈資源,今天拉著假紳士賈勇和雞窩頭橋桑,就是為自己鋪路搭橋。
只是沒料到,就是賈勇他們兩人出面,在一個剛剛設縣的破地方,接連碰壁,不但書店老頭死活不松口,就連這個年紀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縣長,都壓根沒將他們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看在橋桑跟金澤滔熟悉的份上,按云歌飛的脾氣,他早就發作了。
云歌飛扔了方巾,拍拍手,道:“山不轉路轉,金縣長,你的威風我見識了,有緣再見吧!”
雞窩頭橋桑跺著腳。對金澤滔說:“你這個人真沒勁,不就一個舊房子嘛,哪那么多講究,人家大老遠跑這里不容易,行的話,就把這事給談攏了吧。”
雞窩頭還以為金澤滔不知道深淺,快要離開時,心軟了一下,算是替金澤滔開口求情。
如果他機靈一點,低低頭。求個饒。云歌飛千里奔忙為求財。哪真能跟你一個地方上的小縣長你死我活的。
這也是橋桑為金澤滔著想,風落魚聽得眼睛一亮,恨不得就替金澤滔當場答應下來。
可見雞窩頭跋扈之外,為人還是有底線的。就是旁邊一直袖手微笑的平頭男都暗暗點了點頭。
金澤滔感激之余,卻又莫名的悲哀,這些所謂的紅色子弟,繼承了父輩的血脈,卻沒有繼承他們安身立命的精神和傳統。
大好河山成了他們的游樂園,國有資產成了他們的取款機,從最早的官倒,發展到現在不擇手段的暴取豪奪。
在場那么多的高干子女,就沒有人認為云歌飛這么做有什么不對。便連平頭男都已經麻木到不以為然。
或許在他們眼中,這才是常態,這才是他們生存之本,卻忘了,他們所吃的。他們所用的,爾俸爾祿,莫不是民膏民脂。
金澤滔比所有人都想得更遠,但在賈勇等人看來,金澤滔卻象在權貴和尊嚴間猶豫徘徊。
這個時候,老叔在妻女的扶持下,顫巍巍地從樓梯上下來,顫抖著說:“金縣長,不要為難了,賣給他,賣給他吧。”
葉正新澀聲說:“老叔,書店易地遷建,就是準備靠賣老店籌措資金,他才開價十萬,你讓我們的新店在哪著落?”
郝總不等老叔說話,截口說:“老劉啊,既然你能按照我們浜海店原來議定的方案辦,我們浜海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如果你能答應我們提出的條件,書店由浜海店負責遷建。”
聽到這里,金澤滔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云歌飛早通過賈勇牽線搭橋,打上了西橋書店的主意,今天不過順道過來把這事給辦實了。
浜海店口口聲聲要求老叔提前退休,由浜海店派人負責西橋店,一方面是為了掩飾低價出售國有資產的事實,另一方面,也是他為借此控制西橋店。
金澤滔抬頭側眼打量著在老叔面前挺胸腆肚,在賈勇等人面前脅肩低首的郝總。
所有這一切,都是他為獻媚賈勇的招引過來的麻煩,金澤滔心里不由地對他痛恨起來。
劉秀娟抹著眼淚搬來了一張躺椅,讓他父親躺下,葉正新還在據理力爭說:“郝總,老叔一家以書店為家,讓他提前退休,他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再說,老叔離退休還有幾年,能不能再留幾年?”
郝總背著手,居高臨下看著老叔說:“老劉,你也是我們浜海書店的老職工了,組織紀律應該比我們懂,要是干部職工退休了都住在店里,我們還開什么書店,干脆改養老院算了。”
郝總下定決心要把老叔驅逐出書店,老叔無力地仰躺在躺椅上,無奈地說:“郝總,我可以退休,我家老伴和女兒的身份問題金縣長答應給解決,希望郝總照顧一下。”
郝總看了金澤滔一眼,沉聲說:“老劉,書店職工是嚴格按照省公司分配指標,層層把握,哪能地方說給解決就解決,你是老職工,也是老黨員,不會這點覺悟都沒有吧。”
老叔眼神茫然,看看郝總,看看金縣長,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聲嘆息,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看著老人花白的頭發,無奈的神色和悲哀的目光,金澤滔轉身對劉延平說:“讓朱華部長親自跟人事局聯系,老叔妻女的職工身份限期兩天內解決。”
郝總古怪地笑了:“金縣長,永州店不下指標,我們浜海不同意,你們西橋自行一套,我們書店是不承認的。”
金澤滔也古怪地笑了:“郝總,永州店會同意的,至于你,西橋的事需要你同意嗎?”
郝總今天在西橋書店,一直被金澤滔無視,惱羞成怒地說:“金縣長,人事上,我們雖然不能直接掌握,但作為浜海分立出去的書店,我們還是有建議權的,再說,我這樣做,也是為老劉著想,你們這樣做未免越俎代庖了吧。”
金澤滔一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如果是柳鑫局長或者杜建學書記在,或許,都能從他的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聽出殺機。
李良才上午陪著金縣長接到老親家吳慶隆,馬上就帶著李小娃等一幫東源二棒子,在解放街邊上的小巷子瞎轉,準備他整體改造解放街的宏圖大業。
此時,正好轉到書店,一打聽,這幫子京城闊少看上了書店,正在和金縣長在書店里面討價還價。
李良才著急了,新華書店正處于解放街的最中心黃金地段,要是這塊地被別人給啃走,解放街改造對他來說就有點雞肋了。
李良才跟縣公安局上下都很熟悉,一晃臉,守門的小公安不敢攔著刑偵隊長的父親,李良才剛好看到浜海書店的郝總正手舞足蹈跟金縣長對掐。
李小娃眨巴著他的小眼睛,說:“這二棒子是誰,膽子比拳頭都肥,敢跟金縣長對著干了?”
李聰明歪著腦袋想了會兒,說:“不用說,這二棒子出門的時候,一定是不小心給門柱子夾了一下,傻了!”
三人旁若無人的議論立即引來人們的注意,西橋人吃吃發笑。
京城闊聽不懂方言,扭頭一看這三貨,一個象僵尸,長得干瘦干瘦的,一個長得象狗熊,四肢發達,兩眼無神,一個歪瓜裂棗,明顯是個智力障礙者。
人長得有礙觀瞻,但三人披金帶銀,十分光鮮耀眼。
賈勇自詡紳士,最受不了這種沒品的打扮,撇嘴嘟囔:“鄉下的土財主,田間的暴發戶。”
郝總剛才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跟金縣長扯破臉皮,被這三貨一刺激,臉紅脖子粗,說:“金縣長,我的看法恰恰與你相反,幾十年以來,老劉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優秀共產黨員,跟所有人一樣,我也以為老劉是個兢兢業業,克己奉公的好職工,好黨員,但最近,我們例行內部審計,卻發現這一切全是假象。”
雞窩頭就象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得手舞足蹈,說:“我一看,這老頭就不象好人,你說說,都發現什么違法亂紀的事。”
金澤滔看向躺在椅上的老叔,卻發現他一直緊閉著的眼角,突然滾出一滴濁淚。
老叔默默堅守了快一輩子的苦行僧使命,垂垂老去的時候,卻因為生活所迫,就要被揭開,這或許是他最不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