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雜亂,雨中這片處于原始狀態的樹林,沒有經濟林和防護林那樣整齊的間伐,灌木與雜草糾結地盤踞在樹木之間小小的空地上,許多灌木都長著倒刺,那是它們對付動物的利器,如今同樣也對付著人類。
在這樣的環境里奔跑穿行,顯然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對于追擊者來說,更困難的是在一片黑暗中尋找到他們的目標。
而相對的,他躲在黑暗里卻可以從容獵殺。
第一個,直到他潛行到附近,對方都沒有發現,他從對方身后把刀送進大腦,那人無聲無息地死去。
第二個追得太急了,他只是停下來在一棵樹后等著,待對方沿著他特意留下的痕跡追到他身邊,追索生命的寒芒便陡然閃爍出去,第一刀被對方用手臂擋下,第二刀從腋窩刺入心脈。
他在這片密林中掀起死亡的輪舞,雨幕的濕滑與冰冷噴灑著天地,當殺掉第五個的時候,剩下的崩潰了,他們有的哭叫著企圖逃跑,有人遠遠怒吼讓他滾出來光明正大的決斗……那些聲音對他而言就像個可笑的笑話,仁慈,沖動,鄙夷,這些情緒都不存在,他只是依照標準的獵殺程序將他們處理掉,因為,如果易地而處,他的投降或者憤怒,同樣不會有人理會。..
只是,他終究還是個血肉之軀的人類,連續的奔襲、潛伏,對攻,漫漫消耗盡了他的體力,終于在解決最后一個追擊者的時候。遭受到了那人臨死的反擊。
雖然他在刀刃及體前就發現了,雖然他努力躲避,可是幾乎消耗殆盡的體能,使他已經做不到在擊殺目標的同時,專注地防護四周,他只能盡力避讓開對自己生命有威脅的部位,任對方刺來的利刃穿入小腹。
好久沒有,受傷的感覺了……
這些人都是相當專業的黑幫打手,他們或許不懂什么叫軍事素養,但在單人格斗和搏殺上面。仍然遠遠超過普通人。這是現實世界,不會有以一敵十,持冷兵器搏殺還毫發無傷的所謂王牌特種兵,特殊兵種出身的他。與那些人相比僅有的優勢在于。他知道如何從戰術角度分析對自己有利的情況。即使受傷,也遵循這個標準,盡量保存自己的戰斗力。
黑夜里的跋涉有些艱難。他不知道后面是不是還有追兵,不敢在一片黑暗中扭亮手電筒,只偶爾發現一叢茂密的灌木了,方才暫時扭動手電的光芒閃爍一下,然后利用那瞬間的光線,勉強分辨著周圍的地形。
冰冷的雨水還在肆虐,一手按著小腹的傷口,在黑暗的密林中徘徊片刻,安俊赫終于找到自己和泰妍分別的地方,亮了一下的手電將一片凌亂的泥地印入眼簾,雖然只是一閃即逝的光影,但他仍舊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一處摔倒,又掙扎爬起來的痕跡,踩踏過后的草叢和灌木,遠處,一蓬荊棘上掛著幾片布片,它們在風雨中飄飄蕩蕩。
他要找到泰妍……
心里一直在揪緊著。
躲在一棵有兩人合抱粗細的大樹下,泰妍努力蜷緊身體,讓自己縮在樹下比周圍更濃郁的黑暗中,她在看著自己來時的方向。
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有沒有甩掉那些人,跑到這里來躲藏的一段時間內,她一直集中自己所有注意力,傾聽著那個方向有沒有響動傳來。
但樹林實在太茂密了,除了最開始,隱約還能看到一點光芒劃過林地縫隙的夜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聽不到了,細雨沙沙地墜落在葉子上,林地安靜的如同整個世界都已經陷入沉眠,只有她還清醒著,呆在這片孤獨的黑暗里。
這樣冰涼的寂靜中,泰妍終于忍不住輕輕抽噎了起來:“oppa……oppa……”她叫著他,仍舊用盡全力,縮在黑暗中,用盡全力看著來時的方向。
某一刻,那邊忽然傳來腳步聲。
少女也在聲音納入耳際的剎那,猛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的哭泣與嗚咽流瀉出去,或許是察覺到了動靜的變化,那個快速靠近的腳步聲微微一頓,隨后,周遭再次陷入駭人的死寂。
她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淚眼模糊了視野,另一只手則攥著一顆逃跑路上隨手抓到的石頭,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雨水落在頭頂樹葉上的輕響依舊持續著,偶爾幾點水珠從縫隙間落下,落在她身邊的地上或者她的身上,濺起一片冰涼,她瞪大淚水朦朧的眼睛,盯著來時路上,靠近這里的那叢灌木,心也如同雨水一般寒冷。
剛剛的腳步聲……是什么人?
如果是他的話,怎么會突然停下?
有那么一瞬間,泰妍的腦海整個被突如其來的悲傷所淹沒,不是為了自己接下來莫測的命運,而是她想到,如果那串腳步聲是追兵,那么,既然追兵能追過來,就說明他……
腦海里閃過樹林邊,報廢的車子旁,那具顫抖的人體,那截染血的刀尖,閃過光芒凌亂之中,一刀抽出,在空中拉起的凄艷紅線,他是不是也遭遇了相同的命運呢?
捂住嘴的手微微松了些,痛哭再也壓抑不住。
風的嗚咽呼應著,從林間深處刮了過來,少女強忍著疼痛,掙扎著從那片黑暗里站起,單薄的身影在寒風里瑟瑟發抖,掩不住痛哭聲中灰暗的絕望。
然后就在這絕望里,她忽然愣住了。
一束燈光從左側的灌木叢照過來,熟悉的聲音也在同一時間響起:“剛才不是控制得很好嗎?為什么突然又哭出來?”
她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只是愣愣的,瞧著他熟悉的身影從灌木后走出,手電強盛的光只是亮了剎那,便陡地熄滅,但這剎那的光明,已經足夠她分辨他的位置。
少女手里的石頭滾落,黑暗里濺起一蓬渾濁的泥水,片刻后,她奔跑過去,一下沖進他的懷里,緊緊抱著他,臉龐埋進他胸膛,沉悶地放肆痛哭。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但這刻的金泰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準備思考,她只是無比慶幸地抱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個片刻前她以為已經失去的人。
那種痛苦,她永遠都不要再試一次了!
龍山區,金碧輝煌的酒店,霓虹于雨幕下放射著氤氳的光暈,它們又被雨幕折射回來,將包廂的落地窗映照得一片繽紛。
桌子上,菜早已經上了,也冷掉了。
爸爸媽媽坐在上首,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期待,到如今面沉似水,沒有人再說話,空氣凝固著。
八點多了,他還沒有來……
“他到底還過不過來?”不知等了多久,媽媽突然不耐地問道。
“我……媽,他肯定會來的……”
“這是你第幾遍說肯定會來了?嗯?我們等了兩個多小時了,現在鬼影子都沒看見,人在哪兒?”
面對媽媽的質問,林秀晶臉色蒼白,卻還兀自努力著:“媽,再等等吧,他一定是臨時有急事才耽擱了,平常他都很守時的……”
話還未完,媽媽便更為暴躁地砰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臨時有急事?什么急事連打個電話說一下的功夫都沒有?平常很守時,惟獨對我們不守時,他安俊赫把我們當什么了?我一開始就不同意你和這種人談,藝人都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個個都會演戲……”、
“閉嘴!”
一直沉默的爸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媽媽嚇了一跳,旋即有些不甘地瞪了瞪眼,卻終究沒再說什么,爸爸怒哼一聲:“聽聽你都說的什么話,什么藝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再說了,你沖女兒發什么脾氣!”
說起這個,媽媽又忍不住火氣了,“你看看她那個樣子,到現在都還替那個安俊赫說話,現在被丟在這里看人冷臉的是我和你啊,我們是她爸媽,她不維護我們還在給安俊赫說好話,我能不生氣嗎?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還沒成家呢,就和外人一起欺負我,我憋屈!”
“媽……”
林秀晶面色蒼白著叫了一聲,然而得到的卻是媽媽又一次怒斥:“你還知道叫我媽,我還以為你已經姓安了呢!這頓飯我是吃不起了,我也沒福氣享受他們安家的一米一粟,我告訴你秀晶,你要么和那個安俊赫分手,要么以后就別踏進家門半步……幾十年了,誰這么羞辱過我們?一家人傻乎乎的被人耍得團團轉,老來老來丟這樣的臉!”
憤怒與委屈交錯著,媽媽一邊怒斥,一面婆娑了淚眼,連這個包廂都不想呆下去了,擦擦眼睛,抓起手包便離開了。
爸爸坐了一會兒,最終也是愁緒的,有些惱火地嘆口氣,過來拍拍她的手,追了出去。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有些茫然地坐在窗邊,這棟位于城市zhongyāng的高層酒店,可以俯瞰到大半個繁華都市,它在雨幕下,猶如一眼光明的噴泉照亮著夜空。
可是眼底收入那一切的她,心卻像城市邊緣的黑色,茫然而孤寂地劃向遠方。
為什么……他為什么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