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瘋子……”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不想管事,地下世界的生意我也沒興趣,你們首爾社團也好,越南人也好,隨便你們怎么鬧,就算有誰統一了韓國黑道,打造出另一個雅庫扎、三合會、黑手黨,我也沒意見。但是,誰敢把手伸到我頭上,我就剁他的手,誰敢動我身邊的人,我就讓他生不如死!”
“你們為楊光報復一個人,我就殺掉一個高層的全家,然后看著他痛苦的抱著父母妻女的遺照詛咒我,詛咒他自己……你說,這么殺下去,你們能撐多久呢?一天?兩天?還是一個月?一年?”
電話掛斷,那宛若惡魔的沙啞聲音,也逐漸從耳邊褪去。
可是白先生卻面無人色,呆呆地握著手機,目光中是濃郁猶如實質的恐懼。
這恐懼來自對方的威脅,也來自電話另一端那人瘋狂與冷漠的本質。
無論在外人眼里黑社會多么黑暗、骯臟、混亂,但實際上,它既然稱作“社會”,自然也有著自己的秩序,同樣也奉行著整個大社會的整體規則——利益至上!黑幫之間拼斗的再厲害無非是為了生存,自一個社團社長以下,外圍成員,核心成員,甚至小混混都各有訴求,這份訴求與利益的平衡,使得真正的黑幫拼殺其實一直維持著某種底線,跨過這道底線,造成的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然后被別人撿了便宜。
因此黑社會的沖突,實際上通常都比較克制,很少出現趕盡殺絕的事情,更遑論禍及家人。
但電腦另一端的那人,顯然并不介意打破一下秩序,而且,他似乎并不只是說說而已,楊恩派與他的沖突。白先生多少了解了一點,原因大抵是楊光授意綁架了他身邊的一個女孩,準備約他出來見見,結果,只是這樣小小的舉動,竟惹來滅門之禍。
真是……不可理喻!
白先生滿嘴苦澀地閉上眼,蘭斯上前。從他耳邊拿過手機,冰冷的刀鋒再次貼到臉上:“記住,把這些話帶給你們社長啊什么的,好好談談的話,大家以后相安無事……嗯,其實我個人很希望大家打起來最好。這個世界太無趣了,可惜我沒辦法做主!”
他遺憾地咂咂嘴。
……都是瘋子……
白先生苦澀地聽到刀鋒揚起的輕鳴,它破空向他身旁劈了過去,微弱的聲響中,一蓬熱血濺在臉上,身旁有重物倒地、掙扎,漏氣的喘息猶如魔咒響在耳邊。過得許久,這一切方才緩緩淡去。
再次睜開眼時,這片空曠的空間只剩他一個人,燈光清冷地照過來,他的影子孤寂地拖在身后的墻壁上……
掛斷電話,安俊赫并沒有把一心派所謂的威脅放在心上,中國有句諺語,叫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說他不要命或許很夸張,但對他而言,若理智無法再保護他與身邊人的安全的時候,他也不缺乏孤注一擲的魄力。
他在黑暗世界待過,以他的理解,所謂黑幫其實就像一條條野狗,想要他們不再流著口水繞著你轉。你就必須要有能豁出一切的勇氣,拼著身受重傷把他們打痛了,他們自然會夾著尾巴逃掉,畢竟再如何暴力。黑幫終究不是紀律嚴明的軍隊,野狗也變不成雄師。
楊光死掉,楊恩派覆滅,這次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一心派后續如何反應,這時不用去操心,無非和談或者火并而已。他手中的力量不只黑幫,金錢可以讓他的手段變得無比靈活,他可以從各個方位對一心派的所謂聯盟制造各種各樣的壓力——比如來自官方暴力機構的調查,同檢察院方面“溝通”一二,把對方的高層輪流請進警署住一夜,這樣幾次下來,那個所謂聯盟恐怕立刻就要不戰自亂,哪還會顧得上他。
他正有些無聊。
身上繃帶綁的太多,活動不便,暫時哪里都不能去,元成蘭斯又粗心大意的,這處避難所連臺電視都沒有,更遑論電腦。
一天惟有的娛樂活動,便是同泰妍一起打撲克,到得夜晚,兩人隨便對付著吃了一頓外賣,剩余的時間便有些不知該如何度過了,他躺在床上,泰妍躺在那張躺椅上,閑閑地聊著天,室內的燈光暗淡,只有窗外一抹遙遠地方映來的光輝閃耀著,提供了淡淡的照明。
收起手機的時候,躺椅那邊,蓋著一張毯子的泰妍微微抬起頭:“oppa的話……聽起來真嚇人……”
“呵,害怕了嗎?”
“沒有啊,只是剛剛發現,原來oppa也會有這么瘋狂的時候。”少女輕聲笑著,不一會兒,小聲問道:“oppa,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嗯……接觸黑社會呢?”
“具體什么時間……記不太清楚了,但因為什么還記得,你想聽?”
“嗯!”泰妍點點頭。
有些無聊的安俊赫,邊調整一下睡姿,看著頭頂被燈光投出一片光怪陸離的影子的天花板,回憶片刻,隨后說道:“最開始接觸黑社會,還是剛上中學的時候,以前我很老實的,上小學時一直都是成績很好的乖孩子,也因此,剛上初中那年,學校里一些收保護費的高年級學長,給我造成了很大的沖擊——啊,原來還可以這樣啊!”
“不過那時我并沒有多想,直到有一天,智秀和鄰居家的小女孩打了起來……”
他慢慢說著,起因其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智秀看到鄰居家孩子有一雙漂亮的小皮鞋,兩人玩游戲的時候,她試穿了一下,結果不小心刮花了鞋幫。
心疼的小女孩于是說了她幾句,不知說了什么難聽的話,智秀大抵覺得傷到自尊了,兩人便打了起來。
最終的處理,是鄰居鬧到家里,逼著媽媽道歉陪不是,又賠了鞋子的錢才算了結,當然,最后智秀也少不了挨媽媽一頓打。
放在別的孩子身上,那天多半是一腔茫然不知所措,然而他卻將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開始疑惑,為什么大家同樣的年齡,那個女孩子有一雙漂亮的皮鞋,而智秀卻沒有呢?為什么別人家可以一天三頓的牛肉、豬肉,而媽媽只是賠了一雙皮鞋的錢,便愁得皺了眉頭,坐在燈下一遍又一遍點著剩下的鈔票,似乎多點幾遍就可以再多一張一樣?
為什么,他的家住在山腳最貧瘠最狹窄的地方,而不遠的釜山市內盡是那些占地寬廣、巍峨佇立、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
那天,他爬上山,蹲在一顆石頭上,俯瞰著黑夜下如同明珠一般的釜山,想了很多很多。
一段時間后,他又一次轉學,隨媽媽工作的變動轉移到海云臺,也在那一天,他認識了收他保護費的車元成,他把車元成他們打了一頓,從他們手里拿到第一筆錢——那筆錢,在幾個星期后,被他用打工薪水的借口給智秀買了一雙皮鞋。
看到妹妹的笑臉,他第一次感覺到某種古怪的滿足。
原來想要在乎的人開心,并不只是保護她就可以了,還有許多其他的辦法,而那些辦法,通常都要有鈔票才能做到。
如今邊向泰妍說著,邊回憶想來,從當上收保護費的小混混這個黑社會組成結構的基礎開始,走入黑暗的時候,也代表著他心性的蛻變。
作為閑聊,這樣的話題似乎有些沉重,說出后,泰妍半晌沒有再開口說話,兩人安靜的各自躺在被窩里,想著自己的事情。
時間在靜謐中悄悄流逝,躺了不知多久,傷勢未愈的他,困意再次襲上腦海,輕輕打個哈欠,他閉上眼睛,大腦在一片睡意朦朧的虛浮感中變得模糊,思維也開始混沌,就在即將睡去時,躺椅那邊泰妍翻了翻身,陡然將他一驚。
“oppa,你睡著了嗎?”
還有些朦朧,反應不及的大腦,一時間沒有想到回答,那邊泰妍從躺椅上坐起身,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攝入的畫面里,坐在躺椅上的少女,正一手死死掐住受傷的那只腳的腳踝,紗布包裹的腳趾,似乎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她緊緊咬住嘴唇,暗淡的燈光下,本就白皙的臉蛋蒼白的如同白紙。
她的傷在痛……
安俊赫有些恍然,旋即愧疚。
今天一天,一直是泰妍照顧他,幫他倒水,幫他拿東西,因為他不良于行,甚至上廁所都是幫著扶去的,但她也是個傷號,特別是右腳大拇指指甲翻開的傷患,或許對少女來說,每次行走都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但卻沒有聽到她說一句。
默默地看著,直到陣痛似乎過去了,泰妍蒼白著臉蛋,躺回躺椅,他方才睜開眼睛,就著微弱的光線,看著被單勾勒出的,少女起伏的線條。
躺椅睡著很不舒服,其后的十多分鐘,泰妍一直翻來覆去的,時而起身拉扯一下身下的被褥,免得它滑掉,時而又試圖把躺椅放的更平一些。
折騰了許久都沒有睡著。
他靜靜看著她無聲的身影,某一刻,裝作剛剛被她驚醒的樣子抬起頭,“泰妍,怎么還沒睡?”
“呃……”
“是不是冷了?到床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