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秀逗了。”
怔了一會兒,允兒敲敲腦袋,努力調整著呼吸,讓自己從那恐懼的顫栗中脫離出來,隨后爬起身,打開床頭的臺燈,橘黃燈光暈染開來。
暖色調的光線逼退了黑暗,也仿佛驅散了心頭的陰冷,但腦袋依舊在混亂著,想要告訴自己那只是個荒謬的夢,可夢中的真實感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想不明白,莫名其妙,還有面對未知的恐懼。
愣愣地坐了片刻,身上的汗開始冰冷了,浸濕的睡意貼在皮膚上,黏糊糊的有些難受,嘴里也很干。
允兒搖搖頭,不再多想,掀開被子跳下床,準備去倒杯水喝。
夜大概已經很晚了,門外的走廊里,從窗戶、客廳漫入的夜色深沉,遠處城市上空光暈投遞而來的色彩透著詭秘的幽藍,淡淡的影子,從她腳下被拖到走廊另一端的深處,看過去的時候,允兒發現浴室居然還亮著燈,絲絲霧氣飄了出來,她過去看了看,外間的門沒有關上,一些換掉的女裝和內衣放在籃子里,隔間的玻璃門牢牢關著,看不清里面,只能隱約聽到水流被撩撥的嘩啦。
“是智秀姐姐?”
看著籃子里的衣服,允兒想著,正準備去敲門問下要不要幫忙,里面模糊地傳出安智秀的聲音。
“哥,我很想幫你……”
……oppa也在?……
允兒有些奇怪,旋即又釋然,今天她身體不舒服。睡的比較早,除了他,沒人能幫智秀姐姐洗澡。
果然,安俊赫的聲音隨后響起,他低低地笑了笑:“呵,你一直不都在幫我。”
“沒用!”
智秀的語氣有些低落,模糊的毛玻璃看不清另一邊。只能想像她大概一邊苦惱地偏著頭,一邊翹起嘴角的樣子,“經營上的很多事,我都還在學習啊,特別是財務。雖然看了不少書,可是如果讓我主持工作的話,肯定要手忙腳亂,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我的腿這個樣子,又沒條件從底層做起。一點點熟悉,想要掌管財務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管理上面更不行了,英俊表哥說我現在變得跟塊冰坨子一樣。跟人說話都沒表情的,雖然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這樣,肯定沒辦法管理人事……”
“智秀。你不一定要這樣……”
他話還沒完,就突地頓住,允兒猜想,大概是被智秀姐姐阻止了吧,因為接著就聽到她輕輕的嘆息。
“哥,這次回去,舅舅們把什么都跟我說了。”嘩啦的水聲撥弄出來。傳到外面允兒的耳中,聽見的卻是一股難明的味道,“他們不讓表哥表姐和你接觸,是因為當初我和媽媽出車禍,你沒堅持讓肇事司機負法律責任,而是通過英俊表哥,和那邊談了一筆賠償吧?”
允兒心中一驚,旋即涌上來的,是濃烈的傷心和失望交錯的復雜滋味兒,心神搖動,那是一直以來認為完美的事物,忽然被證實存在缺陷的感覺。
浴室里,回應的是沉默,她不知道那里面,面對著說出這番話的智秀姐姐,oppa是什么臉色。
但想來是愧疚吧!
如果理直氣壯的話,他從來不會這樣沉默以對的。
……他怎么能那么做……
有些忿忿地想著,不過讓她奇怪的是,智秀姐姐并沒有生氣,她聽到里面姐姐輕聲笑了笑,“沒關系的,哥,舅舅們不明白,但我知道你為什么那么做。”
說著,她的嘆息在空氣里漾開:“當時我們什么都沒有了,媽媽離開,就留下一間店面和那棟房子,我又是這個樣子,要手術,術后還要保守治療、護理,更要生活,什么都要錢,所有擔子一下都壓在身上,就算把我放在你的角度,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無非也是爭取一筆賠償……我說這件事,不是質問你又或者感覺被背叛了還是怎樣,我只是想告訴你,哥,我知道為了照顧我,你付出了很多很多東西!”
“剛剛我還想起小時候,每次去海邊,你從不下水,站在礁石上注意著我的樣子。不管是舅舅們誤會你,還是我小時候因為你從不陪我玩而生氣,你從來不辯解,我知道,你只是覺得,那些都是你理所當然應該做,應該承擔的,不需要分辨和要求原諒――站在礁石上也好,要求賠償也好,哥哥都做了最正確最有責任的選擇,所以,為什么要道歉呢!”
……最正確,最有責任的選擇……
靠在門邊,這句話像是雷聲的回音一樣,在耳邊不斷轟鳴著。
身體仿佛陡然間失去了力氣,慢慢抱膝坐在地上,允兒只覺得自己心亂如麻,腦海里的忿怒還未散去,微微的心痛又涌了上來。
剛剛她還在想,他怎么能那么不要臉,利用妹妹和媽媽的車禍牟利,自己真是看錯他了。
傷心和痛苦徘徊著,理智幾乎被失望淹沒,如果是她遇到這樣的事,她一定拼盡全力,讓那個肇事司機付出代價,除了把兇手送進監獄,絕對不會要求什么賠償,感情怎么能拿來做交易呢?
冷血!無情!看錯他了!
然而當聽了智秀姐姐的話,她才悚然一動,是啊,如果像她那樣做,會發生什么結果呢?
也許關于責任在誰的問題,就會打上曠日持久的官司,也許最終可以勝訴,懲戒兇手,但要多久呢?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這么做,固然可以圖一時爽快,但生活怎么辦?一個癱瘓的病人,一個破碎的家庭,種種壓力堆積著,又能撐多久?
是啊,要求賠償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又有幾人可以那樣理智的思考問題。
眼前忽然浮現他每一天,每一天都仿佛不變的容顏,在那張臉上,她從來都看不到憂愁和遲疑,挺拔的脊梁似乎總也彎不倒,誰能想到,他身上居然背負著那么多……
回想著自己從未在意的,他被自己家人排斥,他們甚至都不愿意見他的事,回想著04年的春天,他帶著妹妹,孤身一人來到首爾,住在環境惡劣的面牧洞,回想著那時候,每天他來去匆匆的身影,還有逐漸消瘦起來的輪廓。
這些記憶,在腦海里儼然是很久以前了,此時回憶,它們已然變得如同曝光的底片,投射在幕布上,搖晃著,閃爍著,無聲的運行。
想起那個雨夜,自己看著他的背影,悄悄說“安俊赫,我愛你”。
想起彈罷一曲的午后,自己蹲在他身旁,羞澀地親吻著他的嘴角,在心里充滿堅定的說,“我愛你,安俊赫”!
所謂的愛的堅定,就是這樣嗎?就是自己只不過聽到一句話,只不過他沉默,便認定他錯了,轟然推翻了對他的印象,氣惱、忿怒,埋怨自己看錯了人的失望?
愛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可笑啊!
埋首膝間,允兒用力壓住自己的臉,感受著些微的疼痛與火辣,她明明說過愛他的,很愛很愛,喜歡的不得了,仿佛失去他整個生活都不會再有色彩了,還想要依靠毅力打敗林秀晶和泰妍,再大一些了,就做他的新娘。
原來,就是這樣的么?
如果愛到那樣深了,她,怎么能懷疑他……
聽著智秀的話,安俊赫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垂落池中的手,無意識地撥弄著水波,然后被智秀抓住。
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她的笑容。
“這些話,從釜山回來我就想說了,可是一直都不太好意思,總覺得好肉麻。可是啊,今天想想哥以前為我做過的事,從來沒有那么多顧慮,該做就做了,不會猶豫,也從不后悔,更不會炫耀,就感覺自己真是矯情……”
“哪有!”
他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舉到嘴邊輕輕親了一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她搖頭:“還不夠。”
安俊赫正要說什么,智秀開口打斷他的話:“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憑我現在的身體情況,想要在經營上幫你基本不可能,就算財務,j.h發展的也比我學習還快,哪有那么多時間留給我慢慢熟悉?其實這些問題,我早就明白的,只是一直不肯承認,就像總是不習慣外人照顧我,嘴里說著不服氣,很多事情想要努力自己去做,哪怕殘廢了也不代表我這個人就沒用了,但實際上,我只是害怕自己變得沒用而已!”
“現在都還記得,哥當初說,讓我們兄妹成為現代的卡朋特,我知道,哥其實早就準備好讓我出道了,一直在等著我自己愿意,我卻總是逃避,每次你旁敲側擊地提起,我就拿自己在學習經營管理當借口……哥早就知道我在那方面沒什么天賦吧?卻總是順著我,仔細想想,自己真的挺任性的。”
“智秀……”
在安俊赫復雜的目光中,說出這些話的智秀,閉上眼,長出口氣。
再睜開時,那雙眼眸笑成了月牙的形狀,在充滿了霧氣的空間里,泛著迷離的色澤:
“哥,我真的很想幫你,既然大的忙幫不了,就從小的開始吧……”
橫掃樂壇的安家兄妹……這主意應該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