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沉睡了一夜的城市,逐漸蘇醒過來。
晨曦在東方天際轉化為淡淡火紅的時候,原本清冷的馬路,車子低沉的咆哮漸次響了起來,薄霧從貫穿城市而過的漢江江面上,從四周郁郁蔥蔥,起伏連綿的群山里,填充向城市中那些鱗次櫛比的建筑間。
儼然云上之城。
醒來的時候,遠處山巒擋住的朝陽光芒,已經越過山頭,照耀到了這層空間,樓層一半金碧輝煌,一半隱于陰暗,霧氣在半空漂浮,仿佛染了火色的云海波蕩。
他怔怔看著這一切,久—豬—豬—島—{zhu}{zhu}{dao}久不動。
這里是書房,他在這里睡了一夜。
呆了不知多久,門外傳來些微響動,恍惚的精神方才有了些清醒,認識到,大概是智秀起來了吧!
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走出門去,果然聽到熟悉的電動輪椅馬達運轉的細微聲音,是在衛生間那邊,他沒有去看,只是走上樓,來到主臥室。臥室的門沒有關,虛掩著,輕輕推開,簾幕拉開的落地窗,大片大片的陽光,混合著空氣里浮沉的細小纖維,將房間照得通透,只在角落嬰兒床那里有著一隅陰影。
女兒熟睡的樣子落在他眼里,小家伙不知夢到了什么,嘴角帶著憨憨的笑,胖嘟嘟的手指含在嘴里,一下一下吮動。
他的表情柔和了些,沒有去打攪她,進到室內,輕輕掩上門。在正對落地窗的主臥床邊坐下,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光影之中,還在夢鄉的秀晶靠坐于床頭,墊在背后的抱枕已經歪了,她的頭低著,攤開的雙手,一本書書簽散落。
昨天夜里,不知她等了多久?
一縷陽光蔓延到她臉上,她在睡夢里皺起了眉頭。安俊赫起身。把窗簾拉上,隨后又回來,輕手輕腳地抱住她,取走抱枕。想將她放平。
自從有了靜妍。秀晶睡覺就很警醒。安俊赫不過剛動作,她就朦朦朧朧的醒來,不知出于什么情況。她嘟囔一句:“允兒……別搗亂……”然后才睜開惺忪的睡眼。
還處于懵懂狀態的她,并未察覺到,當她莫名其妙念出允兒的時候,扶著她的男人,手臂一剎那的僵硬。她只是神態迷糊了一會兒,旋即慵懶地抱住他的胳膊,問道:“工作忙完了嗎?幾點了?”
“忙完了。”安俊赫神情柔和,捋了捋她的頭發,溫言微笑:“天剛亮,繼續睡吧!”人太警醒,睡眠的質量多半都很差,更何況這些天來一直如此,因此聽到他的話,林秀晶也只是低聲埋怨一句:“又在書房休息的嗎?工作是忙不完的,這樣對身體不好……”
然后,意識朦朧過去。
他不知該怎么回答,很多話說不出口,并非沒有擔當,正是有所擔當,才會害怕。
他安靜地看著她又沉沉睡去,臥室重歸平靜,某一刻,低下頭,輕輕吻了她一下,起身離開。
出門!
不可否認,曾經他有過僥幸的念頭,哪怕理智時刻警告自己,任何僥幸都是不必要的自欺欺人,試圖將解決問題的方法寄托于運氣,本身就是一種逃避。
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
或者說,解決他所面對的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沒有一種是他想要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誰都懂,可是當面臨抉擇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夠用道理說服自己?
選擇最終的產生,是多種因素決定的,若仔細追究,自身的道德堅持,外界的道德綁架,大抵是其中的關鍵原因。
有些可笑,選擇本身是個人行為,是人類提倡的自由權,可它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受到約束。
當然,一個完全遵守所謂道德的世界會非常可怕,一個完全自我解放天性的世界也一樣可怕。前者代表人性被徹底壓縮,社會的運行只需要普世觀念而不需要個人意志,后者則是秩序的全面崩潰,這些哲學上的問題不需要多做探討,對于安俊赫而言,這些大而化之的思考,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情況下,思維發散的產物。
他分不清自己這樣的心態應該算什么?
有情有義?還是懦弱無能?
走出大廈,保安的問候聲一路尾隨,往常會禮貌笑笑的他,沒有回應,這顯然讓人們有些奇怪,看著他的背影出了門庭,走進外面世界清涼的晨霧之中。
太陽還沒有照到這下方的世界,憧憧陰影之間,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籠罩在一片薄薄的紗下面,沿著道路漫無目的的前行,汽車疾馳而過旋刮起的空氣,攪動著霧靄,煙氣隨之飄轉,亂出一片空洞,隨即又被填滿。
幾條街外,灑水車的音樂聲響了過來,隱隱約約的,就像隔離在另一個世界。
走了不知多久,晨霧漸漸散了,身前的,身后的,人流也漸漸多了起來,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準備迎接一天的生活,沒有誰將多余的目光投注到這個衣服被霧氣打濕,看起來有些迷茫、頹廢,隨波逐流的身影上面。
他就這樣走,直到一處亮起的紅燈,攔住他的去路。
抬頭茫然地四下看看,居然走到一處高中附近,熟悉的道路,街道兩邊熟悉的店面,甚至植物和路燈也有種親切感,回過頭,他看到身后不遠地方。朝向東方,道路另一邊的幾棟高樓彼此涇渭分明的空隙間,一束陽光燦爛地擠了進來,它像一塊幕布,橫跨幾百米的距離,"--"的標志佇立其中,視野遠方,白云如絮。
呵,居然走到這里來了……
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一種懷念的感覺。
那里是他成名的地方,是他走上與夢境完全不同的道路的起點,也是他全新生命的開始……
也許走得累了,也許是因為被勾起的懷念,忽然想停下休息休息,四下看看,附近那個高中正是清潭高中,這個時間,已經陸陸續續有早起的學生往學校走去,靠近學校的這條街道,已屬于步行街范圍,沒有車輛轟鳴咆哮的穿梭,行人或慢或快的來來去去,他拉了拉頭上的線帽,隨便在街邊找了一條長椅,坐下,出神。
重游故地這個說法并沒有錯,雖說因為總部離這里并不太遠的關系,他經常從狎鷗亭那條主干道路過,但自從成名之后,這條小路就再也沒來過了,僅有的印象,是每次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剪影一切都透著熟稔與陌生交錯的奇怪感覺,腦海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然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俊赫oppa?”
那人的聲音很小心很小心,仿佛害怕驚動了什么,而事實上,如果這時不加掩飾地叫喊出來,說不定真會釀出麻煩。
安俊赫下意識往下拽了拽線帽,方才回頭,身后,一個長發披肩的高挑少女,神色從驚訝轉為驚喜地望著他,讓安俊赫格外注意的是,她懷里還抱著一小袋烤紅薯……
這種標志實在太顯眼了,哪怕在他印象里,面前這個小女孩,似乎還沒有這樣大,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女生。
他舉起手,打著招呼:“嗨,小賢!”
“真的是你啊,oppa!”小賢興奮叫道,旋即她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了,甚至有路過的人回頭往這邊看,女孩連忙捂住嘴,彎彎的眼睛卻控制不住喜悅。
“剛剛在那邊買紅薯的時候,就看到像oppa,不過因為太遠了,我又不敢喊,只好跟過來看看。”
不待安俊赫招手,小賢就熟絡地繞過長椅,坐到他身邊,哪怕刻意壓低聲音,也壓不住這時她的驚喜:“沒想到真是……剛剛出聲前我都還在懷疑,oppa怎么會到這里來,好意外哦!”
聽著她嘰嘰喳喳說話,即便心情不好,安俊赫還是笑了出來:“難道我不能來這?”
小賢很認真的點頭:“因為oppa已經成名了啊!”
“哦?和成名有什么關系?”
聽安俊赫詢問,小賢便說道:“oppa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如果被人認出來會很麻煩的,特別是學校這種粉絲最多的地方,他們沒有成年人的控制力,最容易造成混亂。”說著,她就疑惑地眨眨眼:“我以為oppa懂這些的……”
安俊赫無奈地吐口氣,雖然身體發育得他都有點不認識了,不過,這絕對是徐珠賢,毫無疑問。
也就只有她,才會把每一件事分析出背后的道理,并強制歸入她自身的那套世界觀進行重塑她的世界觀,其實就是課本或者品德教育材料中的那些范文。
死板、公式化、不允許變通!
普世的道德觀怎么說,在她眼里的人們,就是根據那些說法去怎么做,至于不按照準則行事……抱歉,她的大腦暫時還想象不出來……
簡而言之,她的腦袋就像花崗巖一樣。
但小賢有個優點,她的個性沒有腦筋那么硬,如果察覺到別人不認同自己的想法,她就會找借口避開這個話題,免得激化矛盾。
比如這刻,見安俊赫沉默不語,小賢立刻閉嘴,淡定地打開紙袋,剝了一只紅薯咬了一口,松軟的紅薯肉塞滿口腔的幸福讓她眼睛亮晶晶的。
這種幸福必須要分享一下,于是,她把咬了一口的紅薯遞到安俊赫面前:
“oppa,請你吃,很甜哦!”
咕嚕嚕!
安俊赫胃里泛起一股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