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楊海的心里想起。
楊海愣了一下,然后也馬上在心里回答道:“你好。”
“我聽零說過你的事情,年輕的博學者。”溫和的聲音說道:“你可以叫我蘇珊。”
“蘇珊。”楊海別扭地說,問出了自己的疑問:“你交流的方式好像和零不太一樣。”
“嗯。”蘇珊說:“這和書的內容有關系。零會幻音術,可以模擬聲音,但是我不會。不過我通曉精神通道法術,所以跟人交流是沒有問題的。”
“呃,請問,你記載的東西是關于,嗯,關于什么的呢?”楊海問。
“是一個吟游詩人一生的作品。”蘇珊道:“卡爾德隆讓你來找我,想必我肯定能夠幫助你解決問題。但是我要先試一試你有沒有翻閱我的資格。”
楊海只好問道:“怎么試?”
“那就要看看你的悟性了。”蘇珊德聲音模糊起來。“我的書寫者曾經周游世界,在一個遠古王國里面,親眼見證了一場叛國。最后罪犯被捉住,國王親手執行判決。國王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怒,對罪犯說,你的死期已經臨近,死神將在一個禮拜之內收割你卑微的生命,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具體是哪一天,我決定選一個讓你意外的日子,讓死亡和陰影的恐懼籠罩著你。如果不能選擇在這樣的日子處死你,復仇就變得沒有那么甜蜜,裁決也將變的無趣。”
楊海一咧嘴,這個國王也是夠變態的啊。
蘇珊繼續說:“罪犯聲淚俱下,但國王心如鐵石。當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時候,他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罪犯乞求國王至少告訴他行刑之日,國王卻拒絕了他卑微的聲音。他甚至對神發下誓言,如果不能選擇一個讓罪犯意外的日子,就讓他自己也死去。然而罪犯最終卻成功地為自己辯護,國王沒有殺死他,而是判了他終身的監禁。你能夠回答出罪犯的辯言嗎?”
楊海愣了愣。
這個……好熟悉啊,他肯定自己在小的時候學邏輯學的時候聽過類似的故事。諾天王說過有的時候,如果是一些變態在設計關卡,會讓你去猜字謎,解悖論什么的,因此邏輯學是高端職業玩家的必修課程。
如今要開始用到這門課了,楊海反倒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蘇珊等了一會兒,失望地說:“你的智慧似乎也不過如此而已。”
楊海大感頭痛,他以為博學者的晉級僅僅只需要看書就行了,就今天這個情況來看,他還是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是啊,博學者每升一級得到1點智力,這么變態的獎勵怎么可能坐在房間里面看書就能夠得到?當然,智力這個屬性對他來說幾乎完全無用,但是他卻覺得在卡爾德隆身邊能夠更加深刻地了解這個游戲的一些本質上的東西,可以得到很多第一手的珍貴的資料。
其實和TIGER之間的抗衡很辛苦,楊海感覺自己在卡爾德隆的私人藏書館里面不免有一種作弊的感覺,但就是這樣,他們兩個人之間還是久久未分勝負。
楊海在糾結的同時也在興奮,這個游戲界還是有些意思的。
以前諾天王在感慨,現在的游戲界,不比當初他出道那會兒了。那個時候,人們將諾天王的陰影籠罩著整個游戲界的日子稱之為天王時代,雖然那個時候的游戲界幾乎是諾天王的獨舞,但是具體的問題并不出在其他職業玩家身上——只是因為諾天王太強了,才顯得一枝獨秀而已。
其他人還是各有各的水準,各有各的絕招的。
生在那個時代的老游戲迷們無疑是幸運的。他們幸運地見證了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職業玩家的誕生,但是更加幸運的事情卻在于,他們還見證了那么多可以在諾天王的陰影下勉力支撐的職業玩家。那是一個無法不被緬懷的年代,一個只屬于職業玩家的時代,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一個天王的時代。
但他們也是不幸的,他們也同時親眼見證了諾天王的退役,見證了這個時代結束的號角。
沒有人愿意承認這個時代的結束,但是當諾天王退役的時候,人們還是發現,似乎沒有人可以接過諾的旗幟。
不可以,GODLIKE很強,也沒有人否認GODLIKE的偉大,但就像是諾天王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半高手,一個高手是我,半個高手是GODLIKE。”GODELIKE還不夠資格成為天王。
楊海的思維延伸了開來。
他似乎不應該去追尋師父的路,他應該去走自己的路,但是看著現在的這個時代,他覺得,似乎只要他能夠繼承師父的光輝,甚至是差那么一點點,就足夠偉大了。楊海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而諾天王的成績實在是太耀眼,讓人只能仰視。
為什么諾天王出道的時候,整個游戲界的水平遠超現在?楊海大概能明白這個道理。諾天王就像是一個神一樣,每個職業玩家都想要打敗他。這的確是一個偉大到近乎于癡人說夢的目標,但是這個世界總是由狂妄和不知進退的人來創造歷史。
當我們的目標是三流的時候,通常我們只能做到不入流;當我們目標是二流的時候,通常我們只能做到三流;當我們的目標是打敗一個神,我們就至少能夠做到一流。那個時代的職業玩家們都在追趕諾天王的步伐,是一超N強的局面。
但是現在呢?GODLIKE很強,也是自己一個人統治了游戲界的局面,但那又怎么樣?以他為目標,游戲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楊海看過好多頂級玩家的DEMO,說實話,能夠給他在實力上面造成壓力的也就是那么幾個天王時代留下來的老人了。TIGER毫無疑問是資格最老的那么幾個人之一。看著這些老人的存在,楊海才覺得這個游戲界還算是有那么點意思。
可是以后呢?
TIGER早晚要退役的,天王時代的職業玩家們,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還是要把位置讓給年輕人的。
我們最終也是會迎接到我們的時代的,屬于我們年輕人自己的時代的;最終我們也會黯然退隱,將世界讓給我們的后輩。
當強大的前輩們一個個離開,這個游戲界還剩下什么?我會找得到一個合格的對手嗎?
不知道為什么,他一下子想起了那天TIGER對他說的話。
宿命中的對手。
每個玩家都有自己宿命中的對手,世界上最精彩的對決就是宿命里對手的相遇,游戲也在勢均力敵的博弈中獲得了生命。
N-PRINCE前輩的經典之言。
可是。
可是將來。
游戲就是我的生命,有誰與我對弈,可以讓我的生命流光溢彩?
或者像師父一樣,成為一代天王,成為同時代職業玩家們追趕的目標?
誰又是師父宿命中的對手?我宿命中的對手又會是誰?
這一刻他再也不覺得TIGER的話可笑,一個認真的游戲者總是值得尊敬的。
蘇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很遺憾,你沒能夠通過考驗,我……”
楊海的思維卻清晰了起來。
“問題出在意外上面。”楊海回答道:“國王要選一個讓犯人意外的日子死亡。假如,處決的時間是在第七天,那么犯人前六天都活著,那么他肯定就知道自己會在第七天被處決,就談不上什么意外了。所以第七天是不可能的。第七天被排除了之后,就還剩下六天的時間。如果在第六天處決,那么前五天犯人活了下來,那么他肯定就知道自己會在第六天被處決,就談不上什么意外了。所以第六天是不可能的。這樣一一排除下去,只剩下第一天,但是只剩下一天,犯人知道自己肯定會在這一天被處決,那么也不算是意外,這樣全部七天都被排除了。唯有如此辯言,才能讓國王作繭自縛,將死刑改為終身監禁。”
蘇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很好,你過關了。”
楊海松了口氣,將整件事情跟蘇珊描述了一下,說道:“你有什么辦法嗎?”
蘇珊沉思片刻,回答道:“我的作者來到過一千多年前的蠻蛇谷,也曾經見證過機鋒之眼的尊容,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對付它的投影,他只寫過關于這件事情的一首歌,那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讓我來唱給你聽。”
蘇珊頓了頓,哼起了歌謠。
湛藍的天空,純凈的云朵,
翠綠的森林,洶涌的海洋,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歌聲,那將是多么遺憾的事情。
所以我忍不住放聲高唱,將我所知的事情,
用旋律訴諸于你。
楊海精神一振,這幾句開頭是古代吟游詩人歌曲的標準起始,這首歌應該有那么一點意思。
吟游詩人的歌曲是考證歷史的重要依據,雖然他們的歌曲帶有強烈的個人主觀情緒的色彩,但只要了解吟游詩人本人的好惡,想要真實還原那一段歷史并非難事。但是相比起來,史書的記載多有不實,就好像卡爾德隆所說的:“史書都是勝利者寫的,能真到哪兒去?”
蠻蛇谷的東面是永夜之海,西面是火鱗沙漠,
這是一片奇妙的谷地平原,半蛇人部族世代繁衍。
然而啊,平靜的水面總要被風吹皺,
盛開的花兒難免枯萎,
龍族的侵略者們最終踏足了這片平原。
貪婪、占有、、怒火、傲慢、偏見、仇恨、痛苦、嫉妒、毀滅
苦難開始了。
一個叫派洛特的惡魔點燃了戰火。
聽到這里,楊海有些震撼,這和他所預想的幾乎完全不一樣。派洛特是龍族人的神,但是在這個吟游詩人的歌里,他被形容為惡魔,與以往的光輝形象大相徑庭,可是到底哪個說法是真的?
蘇珊繼續唱。
這是邪惡的侵略與搶劫,
是恩將仇報的匪徒行為。
善良的哲舌部落領袖提德里亞,
他的慈悲像海洋一樣寬廣,
他的智慧可以照亮半個天空,
他看到了戰火之下呻吟著的族人,
他最終作出了退讓,
半個蠻蛇谷成為了龍族人的領地。
然而邪神撒庫西卻不肯就此罷休,
他強令半蛇人奪回他們失去的土地。
提德里亞看到了派洛特的強大與才華,
還有這個年輕的龍族人深藏的野心,
睿智地告誡撒庫西,
派洛特想為他的族人贏得更大的領地,
他想要奠定自己的威望,
他想要成為龍族新的領袖,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他不會再行侵略,
他的心已經不在這里,
他要去征服更高更遠的天空。
然而撒庫西不會聽從自己信徒的告誡。
他一意孤行,
放逐了提德里亞,
將邪祟的機鋒之眼供奉在半蛇人的圣壇之上,
以魅誘蠱惑這個多災多難的種族。
于是半蛇人開始了與龍族人長達幾年的戰爭。
提德里亞忠實的仆人——三賢者,
試圖摧毀機鋒之眼,
也被撒庫西抹殺。
他們不甘地發誓,
要鎮壓機鋒之眼,拯救族人,
卻沒能夠見到提德里亞最后一面。
戰火在整個谷地平原肆虐,
半蛇人部族死傷殆盡,
蠻蛇谷消失,
更名為龍谷。
邪惡的戰爭已經過去,
第二天太陽依舊升起。
誰還記得那些枉死的靈魂,
那些該挨千刀的野心家,
以及為了他們的野心而犧牲的無辜者?
還有那些真正的英雄為了保衛家園,
發出的不甘的咆哮和呼喚?
有些人,不得不銘記,
有些事,不吐不快,
朋友,讓我大聲地唱出來。
你且聽之一笑。
我且醉酒高歌。
楊海聽到之后陷入了沉默。
那些日子里面具體發生了什么,楊海還是不了解,但是總的來說,根據這個吟游詩人的歌,就像卡爾德隆說的那樣,龍族人的角色不怎么光彩。半蛇人部族幾乎完全是無辜的。這里有兩次戰爭,第一次戰爭,龍族人挑起戰火,半蛇人部族迎戰完全是為了自保;第二次戰爭,是因為撒庫西用邪惡的機鋒之眼魅誘蠱惑了他們。
暫且先不去管這些,這首歌里面提到了機鋒之眼。
還有那個三賢者。
楊海猜測,卡爾德隆所說的解決的辦法,應該就落在三賢者的身上。
詩歌里面是這么說的:他們不甘地發誓,要摧毀機鋒之眼,拯救族人,卻沒能見到提德里亞哪怕最后一面。
古代吟游詩人的詩歌通常注重與劇情,對于發生了什么事情描述詳盡,卻并不專注于具體的過程。這里“發誓亞摧毀機鋒之眼,拯救族人”應該有很多可以延伸的東西,楊海可以想象在撒庫西的淫威之下,三個勢單力孤的賢者做了怎樣的努力,最后又怎樣失敗,遭到了撒庫西的無情抹殺。
但是想來他們所做的事情不會是毫無意義的。
可以這么理解,三賢者很有可能是知道了該怎么樣去對付機鋒之眼,所以才被撒庫西弄死——當然了,也有可能純粹是因為撒庫西是一個殘暴的邪神,容不得有人違逆他們。但是楊海更傾向于認為三賢者應該是知道了什么,以至于撒庫西認為他們三個人的威脅過大,連封印都不予考慮,直接挫骨揚灰。
要知道,以楊海的了解,游戲世界里面和現實世界可不一樣,這里面人死了,但是靈魂卻還活著的例子絕對不少。三賢者能夠成為撒庫西的眼中釘肉中刺,顯然也不是吃素的角色,他們有沒有能力在死后將自己的靈魂留在世間?
楊海覺得非常有可能。
但是問題又來了,該怎樣去尋找三賢者的靈魂?或者說,哪怕是尋找一個跟三賢者有關的線索也好。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問卡爾德隆,卡爾德隆應該知道一些,但是他也覺得卡爾德隆肯定不會告訴他。再說了,卡爾德隆的話也不無道理,如果什么都靠師父,未免也太無能了一些。
但是在龍族這邊,有關于半蛇人的消息被抹殺的厲害,很多資料殘缺不全,就算是卡爾德隆的私人藏書館,關于這方面的書籍也并不多,說實話,三賢者的線索讓他有點兔子拉龜無從下手的感覺。
但是想一想4號BOSS機鋒之眼的流程打法,基本可以肯定能夠做手腳的就是機鋒之眼本身了,這也是這個BOSS全部的難度所在。
一時之間楊海頭痛了起來。
楊海在頭痛的時候,TIGER也在頭痛。再復雜的東西最后總會找到線索,再繁雜的數據總有規律可循,TIGER不懼失敗,拿出愛迪生發明電燈的精神來整理這些數據,最后得出了一個完整的方案。
問題出現在最后一步。
問題出現在他開始計算勝率的時候。
對陣新DARK二團的勝率……這可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至于DARK二團……唔……他們拿下這個BOSS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千分之……呃,忽略不計。
每次一下筆,那個讓他羞愧的念頭都會突然涌上心頭。
如果你輕視了游戲,游戲就會懲罰你。
TIGER在最后一關之前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該怎么樣才能把POSEIDON的實力合理地量化,最后得出可靠的數據來?
按照不完全信息統計原則,對于實力無法描述的對手,應該采用高估原則,但是,如果要高估POSEIDON的實力,那應該高估到什么樣的地步才算是安全標準?應該把POSEIDON的實力按照GODLIKE那個級別的人來計算,還是應該把POSEIDON按照諾天王那個級別的人來計算?
抑或是把POSEIDON按照自己這個級別的人來計算?
如果要高估對手,那POSEIDON至少也應該是GODLIKE那個級別的人吧。
但是如果他是GODLIKE,他就又是一個不能被打敗的職業玩家,我又怎么能戰勝他?
我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而且。
TIGER心里面突然涌出一股強烈的不甘。
就算他是諾天王那樣強大的對手又怎么樣?
我是誰?
我是TIGER,我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IEC,我是這個領域的王,就算是諾天王我也不害怕!
你又憑什么讓我恐懼?
你又憑什么打敗我?
你是我宿命中的對手,POSEIDON,我承認你的強大,也承認我們勢均力敵,但,但是,我決不,決不承認我遜色于你。
你和我是一個等級的對手,我們之間還有的較量呢。
最后一個數據量化完畢,TIGER拿出了最終的攻略。
就是這個攻略。
勝率50,一半一半,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我按照我的一貫風格,做好了打敗你的全部準備。如果是以往的這個時候,我就該冷靜下來,然后祈禱運氣站在我的這一邊。
然而這一次,
然而這一次我不會這樣。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IEC,我對待游戲自始至終認真如一,命運有何理由不青睞于我?
你又憑什么打敗我?
他站起身來,收好攻略,像一個將軍出征前那樣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如果孩子總會長大,英雄難免遲暮,虎王最終將一步一步走向大草原的最深處,
如果必須融化在夕陽的余暉里,然后永遠不再歸來。
如果,
如果游戲會與宿命中的對手在勢均力敵的博弈中獲得生命。
你會不會讓我的世界流光溢彩?
如果我能在年輕的時候遇到你,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TIGER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多想。
他們馬上就要去挑戰4號BOSS,機鋒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