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份新鮮出爐的邸報,是關于第一次北伐的定論。由成都發出,但是魏霸相信,這是諸葛亮擬定之后,由留府長史蔣琬等人報給皇帝劉禪蓋章生效的。從時間上計算,這應該是諸葛亮離開關中不久做出的決定。
這其中,最顯著的當然是他們父子,魏延因建策、守潼關的大功,拜鎮北大將軍,加關中都督,封槐里侯;魏霸經營長安,仍領丞相參軍,加輔軍校尉銜;魏武因隨軍作戰有功,遷陷陣都尉。
同樣守關中有功的趙云拜領軍將軍,封郃陽侯。其子趙廣為撫遠將軍。
守上洛有功的揚武將軍鄧芝遷為折沖將軍,封關內侯。
其他的人各有封賞不等,不過相比較起來,都沒有魏延和趙云的封賞封厚。官職可以升,爵位難得。魏延的槐里侯和趙云的郃陽侯都是縣侯,這樣的級別在蜀漢非常罕見,諸葛亮本人不過是鄉侯級,后世都稱他為武侯,其實全稱是武鄉侯,而眼前的這位吳懿吳將軍連關內侯的虛封都沒有。
由此可見,實際上關中的首功還是給了魏延和趙云。魏家收獲最豐,連還沒成年的魏武都得到了陷陣都尉的軍職。雖然級別不高,可是年僅十五就有了正式的軍職,這是非常難得的榮耀。
魏霸的實際利益并不大,輔軍校尉銜是個虛銜,他的主職仍然是丞相府參軍。不過水漲船高,魏家的地位升高。他自然也能從中得利。
不過,問題總得從兩面看,諸葛亮對魏家和趙家的重賞自然會引起別人的不快。他們倆都是從亭侯躍過鄉侯,直接封為縣侯,這種殊遇也足以讓很多人眼紅。比如眼前的吳懿。
當然了,讓吳懿如此生氣的,倒還不僅僅是因為魏趙兩家的大功,更讓他生氣的在后面。
諸葛亮要求他們持重,能牽制魏吳兩國的兵力即可,不可輕率進軍。蜀國雖然剛剛大勝。但是糧食消耗也非常大,要想保住關中,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還要仰仗益州的糧草供應。益州支撐不起兩線作戰,更支撐不起三線作戰。
歸根到底一句話:房陵的戰事務必克制,能不打,就不打。
從全局來看,這個決定并不錯,以益州一州之地。同時在三個戰場開戰是絕對不合理的。可是從吳懿的角度來說,這就是限制他。不給他立功的機會。不打仗,怎么可能加官進爵?以堂堂的皇太后之兄,連個爵位都沒有,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魏霸迅速權衡了一下,把邸報收了起來,雙手奉還給吳懿。吳懿用兩根指頭夾著邸報,輕輕的彈了彈,那種從心底里發出的不快溢于言表。
“將軍,丞相老成謀國。這個建議……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啊。”魏霸斟字酌句的說道。他說得很慢,好讓吳懿有足夠的時間來領會,同時也顯得自己足夠穩重。
吳懿的眉頭顫了顫,斜睨了魏霸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魏霸這句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又意味深長。“似乎”,“挑不出毛病”。足以說明魏霸對諸葛亮的安排并不以為然。
“這是自然,丞相思慮周密,何嘗出過什么毛病。”吳懿不緊不慢的說道:“他啊,就是太辛苦了。你看他千里迢迢的從關中趕回來。何苦呢。孫權逆水而上,難道永安就那么好攻?陳到、李嚴雖然不如他,卻也不至于連兩三個月都支撐不住吧。其實啊,他大可以安步當車,沒必要這么急。”
魏霸苦笑,這句話可就太直白了,他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吳懿說諸葛亮這么急著趕回江州,不是因為陳到、李嚴擋不住孫權,而是不想給陳到、李嚴立功的機會。那么現在不讓他主動出擊,自然也是不給他立功的機會。說的是彼,意卻在此,這就叫含沙射影。
魏霸想了好一會兒,微微一笑:“我也覺得孫權不太可能真的發動攻擊。如果他有這膽量,之前就開始攻擊了,何必等到現在?如今將軍旌指襄陽,孫權擔心將軍抄他的后路,他更不敢動了。”
吳懿撇撇嘴:“話雖如此,可是如果我軍一直躲在山里,不敢出擊,只怕孫權又會無視我等。”
“不能。”魏霸搖搖頭:“虛虛實實,互相表里,丞相說我們不能草率出擊,卻沒有說我們不可以虛張聲勢。再說了,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丞相在千里之外,哪有將軍熟悉這里的情況。君子見機而作,如果等到丞相回復,再好的戰機也過去了,那豈不是貽誤大事?”
吳懿眉頭一顫,一直微蹙的眉心舒展開來,笑意撫平了額頭上的皺紋,整個人都精神起來。魏霸表明了態度,支持他尋找戰機,主動出擊,那諸葛亮的話就成了一句空話。在這里,能代表丞相府的就是魏霸,魏霸同意了,就是諸葛亮同意了。將來一旦有事,自然魏霸是最直接的責任人。
對吳懿來說,最關鍵的是魏霸有立功的欲望,不僅不會掣他的肘,而且會成為他的助力。這樣一來,他又何必把千里之外的諸葛亮當回事。
“還是年輕人的腦子轉得快。”吳懿拍拍魏霸的肩膀,贊賞的說道:“子玉,你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啊。我險些誤會了丞相的用意。”
魏霸笑著反駁道:“將軍,你可是一軍之主,不能沒擔當啊。要不然,我爹可有些護犢子,到時候打到你門上去,再到皇太后面前告一狀,我可不負責。”
吳懿一愣,隨即放聲大笑。魏霸也跟著笑了起來。一老一少,心照不宣。
夜幕降臨,馮進指揮著裝甲船,悄悄的駛同了藏身之地,順水向漢水駛去。再向前數里,就是漢水。因為局勢緊張,吳軍的水師已經抵達宜城附近,和魏軍的水師相隔不到二十里。雙方的斥候往來,警惕的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襄陽的局勢,已經到了空前緊張的地步。
馮進這次帶了不少老卒,這些老卒體力雖然不如當年,可是經驗豐富,對荊襄的水情地形也非常熟悉。脫去戰袍,換上一身農夫的服飾,再操一口濃郁的土話,他們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本地農夫。
馮進很謹慎,從進入維水開始,他一路上晝伏夜行,每到一地,就放出幾個老卒上岸,打探周邊的情況。每個老卒回來,都是一臉的哀榮。荊襄原本是富庶之地,人口茂密。自從曹操敗走赤壁,荊襄就成了雙方交戰的前線,二十年仗打下來,這里已經是處處野草,片片哀鴻,人煙稀少,田地荒蕪,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繁華。
這樣一來,也減少了馮進被人發現的可能。一艘船,藏在漫無邊際的蘆葦蕩里,除非是就站在旁邊,否則根本無法發現。
用了三天時間,馮進做好準備,開始他的混水摸魚戰術。
戰船慢慢的接近了吳軍的營地,馮進下令,放慢前進速度,將木輪擊水聲壓到最低,幾乎是讓戰船順水飄流。這艘戰船像一個悄無聲息的幽靈,慢慢的接近了一艘吳軍巡邏船,直到雙方接近到兩百步的范圍,吳軍才發現了他們。吳軍一邊發出警報,一邊迎了上來。
“準備戰斗。”馮進緊貼在瞭望孔上,他是如此的用力,幾乎把眼珠子都快要擠出來了。
一百名操輪手握緊了木輪的搖柄,深吸一口氣,準備發力。
兩百名弓弩手端起了弩,敏銳的目光越過射擊孔,注視著外面的水面,他們要通過水面的波紋,來判斷敵人還有多遠。
兩百人長矛手將四丈長矛的矛尖升進了木孔,雙手握矛,身體后坐,等著出擊的命令。
吳軍慢慢的靠了過來,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從來沒見過的東西。這東西上既沒有任何標識,也看不到一個人,只看到一個扁圓的大蓋子,看起來渾似一只頭腳都縮進殼里的大烏龜。更離奇的事,也看不到槳和舵,只是在水上漂著,究竟是不是一只船都無法判斷。
在這種陌生的事物面前,吳軍保持了足夠的警惕,兩艘小船靠了過來,一左一右,慢慢接近,更多的戰船在遠處警戒,以備萬一。一個吳軍舉起帶勾的長戟,準備勾住這個東西,爬上來細看。
裝甲船內,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著馮進的命令。
“左舷進入攻擊距離!”一個瞭望手低聲發出警示。
馮進閉上了眼睛,靜靜的傾聽,他能聽到吳軍的勾拿頭頂裝甲的聲音。“咚咚,咚咚”,就像他的心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有力。他慢慢的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手心,疼痛讓他保持著臨戰前的冷靜,以免被熱血沖昏頭腦。
這是我的第一次實戰,我要把這些天苦練的本領全部發揮出來,正式打響我馮家重新崛起的第一戰。魏參軍,我不會辜負你。父親,我不會辜負你留下來的這只船。
“右舷進入攻擊距離。”在難耐的寂靜中,馮進終于聽到右側的瞭望手也發出了警示。他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厲喝一聲:“攻擊!轉舵!全速前進!”
“喏。”屏息以待的將士們應聲大吼,同時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