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面容枯槁,形銷骨立。他倚在榻上,看著曹植快步走進來,臉上卻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子建,想不到你能來。”
“我也想不到。”曹植一擺手,從身后的親衛手中接過詔書,遞給曹真。曹真接了過來,卻沒有看,放在案上,喘息道:“昭伯,扶我起來。”
曹爽詫異的看著曹真:“父親……”
“快,扶我起來,著甲,擊鼓聚將。”曹真的氣息雖然紊亂,威勢卻不減。曹爽不敢違抗,連忙上前把曹真扶了起來,旁邊有親衛取過他的戰甲,幫他穿戴整齊。曹真病了數月,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這套沉重的戰甲一上身,他就覺得有些站不穩。可他咬緊了牙關,死死的揪住曹爽的胳膊,堅持不肯讓自己倒下。直到穿戴完畢,他才慢慢的坐在榻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浸濕了戰袍。
曹植站在旁邊看著,一聲不吭,眼神平靜得如一眼古井。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將紛紛趕到,親衛將文欽進來稟報:“將軍,可以升帳了。”
“好,子建,請你在此稍候。”
“好。”曹植依然不動聲sè的應了一聲。
曹真起身,曹爽剛要上前扶他,曹真哼了一聲,將曹爽推開,邁步走了出去。忽然之間,他又變得jīng神抖擻,每一步都邁得那么堅實,那么穩重。當他出現在前帳的時候,他停住了,咳嗽了一聲。
“嗯咳!”
這一聲有如悶雷,原本交頭接耳的將領們頓時安靜下來,齊唰唰的看著曹真。見一直臥床在床的曹真頂盔貫甲。按劍負手,目光炯炯,不由得又驚又喜。在短暫的寂靜之后,眾將齊聲大喝:“恭賀將軍康復,請將軍升帳!”
曹真點點頭,緩步上前,卻沒有在主將席上入座,而是走到座前,威嚴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一字一句的說道:“今rì升帳,有一件大事要通報諸位。”
“請將軍吩咐!”眾將屏住了呼吸,盯著曹真的臉,生怕漏掉一個字。戰事打到現在,已經進入僵局。天氣轉暖之后,是繼續攻擊,還是怎么安排,每一個人都希望曹真能夠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結束這不明所以的rì子。
“請陳王——”曹真提足了氣,大喝一聲:“升帳!”
眾將愕然,互相看了看。都能對方的眼睛中看出了驚訝。
夏侯霸猜疑不已。陳王?他怎么到前線來了,還要升帳聚將?曹大將軍不是和陳王不睦嗎,今天怎么擺出這么大的陣勢,莫非是要給陳王一個下馬威?
陳泰眉心微蹙。他知道陳王入朝了。但是他還不知道陳王來了潼關。曹真的身體不好,已經不能親臨前線指揮,潼關的戰事緊張,對他的病體休養也非常不利。天子盡早要派人來接替他。可是派陳王來接替曹真,這倒是他沒有想到過的。
陳王可是陛下父子重點防范的對象。雖然陳王當年因為舉止放蕩而爭儲失敗。可是陳泰這樣的身份當然知道其中隱情多多,遠不是舉止放蕩那么簡單。說到底,那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真正的內情只局限在少數人知道,他的父親陳群作為曹丕四友之一,對真正的原因心知肚明。
也正因為如此,陳泰才驚訝萬分。
就在眾人的猜測中,曹植緩步從帳后走了出來。他一出現在帳門口,曹真便躬身行禮,大聲說道:“請陳王升帳!”
眾將不敢怠慢,齊聲大喝:“請陳王升帳!”
曹植舉步入座,在主將的席上坐定,雙手扶著大腿。兩個虎賁郎一個手捧令旗,一個手捧天子劍,站在他的身后,目不斜視,威風凜凜。
“天子聞說曹大將軍病重,體恤大臣,有詔允大將軍回洛陽養病。”曹植不緊不慢的說道:“本王不才,臨危受命,還望諸君以國事為重,多加扶持。”
眾將面面相覷,把目光轉向了曹真。曹真沉下臉,喝道:“有陛下詔書和天子劍在,若有不遵陳王號令者,軍法從事。”
眾將聽了,這才齊聲喝道:“謹遵陳王號令。”
曹植滿意的點點頭:“本王的第一道將令是,大將軍曹真……”
曹真不假思索,大聲答應:“末將在!”
“命你鎮守大營,不得輕舉妄動,一切如常。”
曹真遲疑了一下,大聲應喏。
“平西將軍夏侯霸。”
夏侯霸出列,大聲答應:“末將在。”
“討虜將軍牛金。”
牛金出列,大聲答應:“末將在!”
曹植一口氣點了十來名將領的名字,都是曹真麾下最善戰的悍將,總兵力大概在兩萬人左右,是曹真目前統領兵力的八成。等他們一起出列,曹植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請諸君做好出征的準備,帶足一個月的糧草,三rì后出發。”
“喏。”夏侯霸等人轟然應喏。
“剩下的人,跟隨大將軍仍駐大營,我等出發之后,大營一切如常,不得有任何改動。”
眾將應喏。曹真已經明白了曹植的意思,也跟著應喏。曹植隨即宣布散會,眾將散去,曹真走到曹植面前,單腿跪倒在地,雙手舉過頭頂。
“殿下,末將無能,將這重任就交給你了。”
“子丹,這些客套話就不用再說了。國事艱難,你我攜手,希望能為陛下解憂吧。”
“陳王出陣,自然是馬到成功。”曹真嘆惜一聲:“當年若是陳王領兵征伐,我大魏又哪里會被蜀漢逼迫到這個地步……”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曹植起身扶起曹真,拍拍他的肩膀:“子丹,你還不能死,為了大魏,再堅持一段時間。”
曹真笑了,疲憊中透出一些輕松,仿佛卸下了一個千斤重擔。“子建,你放心,我雖然無能,做做疑兵還是沒問題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需要,我一定身先士卒,為你牽馬墜鐙。”
曹植微微一笑,拍著曹真的肩膀,什么也沒說。
三rì后,曹植率領夏侯霸、牛金等人,共一萬八千余人,帶了一個月的糧草,悄悄的離開了潼關大營。他一路向北,越過汾水,一直來到黃龍山北麓。這里離潼關戰場已經有三百多里,再向西,就進入胡人出沒之地了,黃河上的險要之地龍門也被他們拋在了身后。
“從這里渡河,穿過黃龍山,殺入關中。”曹植用馬鞭一指:“趙云是謹慎之人,不會不安排斥候。不過,他們沒什么騎兵,要想擋住我們可不易。這一次,不用任何奇謀,以快打慢,以強打弱,從開始接敵的那一刻起,我們就要全力以赴,不留后手,給他們來個以拙破巧。夏侯霸,牛金,你們是前鋒,我把所有的騎兵交給你們,進入關中之后,不要管主力在哪里,隨意攻擊,你們就是一把尖刀,要將關中捅個透心涼。”
夏侯霸和牛金互相看了一眼,又驚又喜。驚的是這種招數簡直是匪夷所思,這完全是流氓無賴的打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喜的是,這一萬八千人中有三千騎兵,是除了張郃率領的騎兵之外,曹魏僅有的成建制的騎兵,其中還有一千多人是曹植從宛城帶來的羽林騎,戰斗力無疑是最強的。曹植把這三千人交給他們,又不給他們規定任何目標,由他們任意施為,那在關中還真沒人能攔得住他們。也許他們最后會因為缺糧而敗亡,但是一個月時間足夠他們將關中打個稀巴爛。
如果曹植的戰術能夠成功,毫無疑問,他們就是收復關中的首功。
“喏。”夏侯霸和牛金激動不已,興奮的大聲應喏。
“在此之前,你們要盡可能的養jīng蓄銳,保存體力。”曹植將一幅地圖遞給夏侯霸:“你們好好的研究這幅地圖,這是當年我隨武皇帝討馬超時做的功課,上面還有武皇帝的批語,你們一并看看。”
“謝殿下。”夏侯霸和牛金拜倒在地。
趙云臉sè鐵青,握著馬韁的手握得咯咯作響,雪白的胡須無風自動。
他昨天剛剛收到消息,三百里外發現魏軍蹤跡,立即率軍趕來,可還是遲了一步,一支大約三千人的魏軍騎兵在一天前突破了他安排在黃龍山的jǐng戒哨,殺入了馮翊郡,沿著黃河西岸一直向前。
快得讓人難以想象,更無法阻止。
他沒有騎兵,僅有的幾百親衛騎都被馬謖送給了諸葛丞相,現在他身邊只有十余騎,僅憑這些人根本追不上那些窮兇極惡的魏軍鐵騎。而且他也看得出來,這些魏軍鐵騎的目的根本不是攻擊城池,而是sāo擾,他們甚至沒有確定的作戰目標。
這些都是亡命徒,而亡命徒是不循常理的,也是最難對付的。
趙云征戰一生,戰場經驗豐富,感覺敏銳,他從這些僅有的蛛絲馬跡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知道,他可能要面臨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趙云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將身邊僅有的騎士派了出去,分別通知潼關的魏延、長安的馬謖和遠在汧縣屯田的諸葛亮:魏軍進入馮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