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面色蒼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不論他怎么用力,都沒能將手抬起來,似乎他所有的力氣都被曹宇的這一封軍報抽得干干凈凈。
這個結果太讓人驚駭了,五千真正的精銳幾乎全軍覆沒,酈縣失守,湍水防線全面崩潰,馬謖、魏霸在數日之間接連攻克——不,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奪取了冠軍、穰縣,大軍推進到房川水一帶。趕去支援曹宇的一萬援軍眼睜睜的看著馬謖、魏霸攻城掠地,卻不敢輕易上前交鋒。
連虎豹騎、武衛營這樣的精銳都被打敗了,他們這一萬人又算得了什么?現在蜀漢軍有三萬之眾,士氣正銳,他們沖上去豈不是自討苦吃?
好在曹宇、陳泰雖敗,卻還沒忘了自己的職責。他們渡過房川水,組織起了一道防線,護衛著宛城。雖然這道防線遠遠不如湍水防線,至少能給宛城提供一點預警,不至于讓蜀漢軍兵臨城下。
曹睿非常失望。曹宇是宗室,陳泰是汝潁世家的年輕英才,這兩個人聯手,又有虎豹騎、武衛營這樣真正的精銳,還有湍水防線,居然沒有攔住魏霸、馬謖,他還有什么辦法來挽救這個危局?
曹睿請來了劉曄,蔣濟。劉曄和蔣濟聽到這個消息,也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兩人面面相覷。
“兩位愛卿,有何妙策教我?”曹睿好容易才穩住了心神,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么的驚惶失措。
劉曄原本是建議以守代攻,固守宛城,現在看到魏霸、馬謖攻勢如潮,步步緊逼,他也覺得有些不安起來。可是,就此建議撤出宛城,放棄南陽,那責任也不小。將來一旦追究起責任來,他就要負重大責任。
“陛下,魏霸詭計多端,我軍伏擊不成,反受其害,也有意外的成份在里面。如今之計,不如撤回房川水的大軍,堅守宛城,以待其弊。”劉曄頓了頓,又說道:“宛城還有精兵三萬,存糧也能供應大軍數月,足以堅守,魏霸再善戰,難道他還能飛進宛城?”
劉曄的話還沒說完,蔣濟咳嗽了一聲:“陛下,臣以為不妥。”
“怎么不妥?”
“魏霸不僅擅長野戰,同樣善于攻城。陛下還記得魏霸是怎么攻克嚴關的嗎?陛下還記得魏霸是怎么攻克南鄉的嗎?”
曹睿激零零打了個冷戰。嚴關之戰,他比蔣濟還要清楚,夏侯玄的報告里曾經詳細描述過。南鄉之戰,他也聽曹宇說過個大概,其他的也許不清楚,可蜀漢軍飛進城卻是曹宇親口確認的。
連嚴關那樣的關隘都能攻克,連南鄉都能飛進來,宛城又算得了什么?宛城其中只是地理位置重要,城池堅固,但是論地理險要,根本不如嚴關,甚至不如南鄉。
劉曄正要再勸,蔣濟給他使了個眼色,輕輕的搖了搖頭。劉曄只好閉上了嘴巴,無聲的嘆了口氣。
“那護軍有何高見?”曹睿皺起了眉頭:“放棄宛城,放棄南陽?”
蔣濟搖搖頭:“南陽是中原門戶,不可輕易放棄。宛城從秦漢以來,就是五都之一,是南方重鎮,也不可輕言棄守。不過,形勢緊急,臣以為當以一名重將守宛城,陛下當以國事為重,退守洛陽。”
曹睿沒有吭聲。他明白了蔣濟的意思,南陽太危險了,最后能不能守住,誰也說不準,你留在這里,一是安全沒有保障,二是如果在你手里丟了南陽,對名聲不利。御駕親征,打贏了是好事,打輸了,也有損名聲。先帝為什么英年早逝?和他好酒色當然有關,可是接連幾次東征都無功而返,最后還被人襲擊,連輿駕鹵簿都被人奪了去,臉面無存,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這個窘境可能會落到他的頭上。
但是,如果要保全臉面,那就必須把南陽的重任交給一名重將,而最合適的人選只有一個:司馬懿。
此時此刻,曹睿已經顧不上再壓制司馬懿了,先守住南陽再說。可是要調司馬懿守宛城,那就必須先放棄樊城,放棄了樊城,李嚴就會進兵宛城,司馬懿到時候能不能守住宛城,堅持到蜀漢軍退兵的那一刻?襄陽、樊城一失守,南陽就剩下宛城最后一個要塞啦,而且宛城的地理形勢遠遠不如樊城、襄陽險要易守。
曹睿猶豫不決。
蔣濟和劉曄告辭下殿,劉曄還是最終沒忍住:“子通,為什么要勸陛下離開宛城?陛下一走,軍心必散,就算驃騎將軍退守宛城,無險可守,也未必守得住。”
“是南陽重要,還是陛下重要?”蔣濟反問道:“不錯,陛下如果留在宛城,還能堅持得住,可是如果陸遜北上攻擊昆陽,切斷陛下退路,那怎么辦?就算宛城還安全,中原呢?河北呢?”
劉曄眉頭緊鎖,沉默良久,長嘆一聲:“存亡之秋啊。”
司馬懿騰的站了起來,眼睛瞪得瞪溜圓,手里的軍報嘩嘩作響。
“酈縣失守,虎豹騎、武衛營全軍覆沒?”
坐在一旁的司馬昭手一抖,手里的筆落在紙上,迅速洇成一個大墨團。他卻根本沒注意到,只是盯著司馬懿驚訝的面容,失聲道:“怎么可能?”
“你們別奇怪,這件事……還就是真的。”司馬師苦澀的笑了一聲:“我派出的細作也回來了,這個消息千真萬確。第一次的對決也就罷了,明顯是魏霸挖了一個坑,激怒曹宇,讓他跳了進去。可是后來那一場夜戰,卻有些詭異,虎豹騎無故自亂,未戰先潰,實在讓人想不通。”
“這豎子,還真是神了。”司馬懿漸漸的恢復了平靜,重新拿起軍報看了一遍:“這么說來,他已經不是弱者了,能正面擊敗武衛營,他的實力非同小可,不僅在蜀漢軍中,就是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是實力強勁。真是人才啊,短短幾年時間,就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孺子變成了一方重將。”
“父親,不僅是他的實力讓人吃驚,他的隱忍更讓人嘆服。”司馬師把細作打探的消息詳細的說了一遍,對魏霸有功而不居,卻把馬謖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做法贊不絕口。司馬懿聽了,也連連點頭。他比司馬師還要明白魏霸的處境,對魏霸的做法當然更有體會。一個年輕人,能夠有這樣的心性,那是非常可怕的。司馬師比魏霸還要年長幾歲,也算得上同齡人中心機深沉之人,可是和魏霸相比,他有時候還是顯得沉不住氣。
這人倒和當年早夭的曹沖有些近似,少年老成。
這是個勁敵啊。司馬懿暗自感嘆道。
“父親,如此看來,我們可能不用再守樊城了。”司馬師笑了笑,可是笑得非常勉強。放棄樊城,雖然他們父子不用承擔責任,相反,因為李嚴一直沒有強攻,他們“守”住了樊城,還是有功的,可是放棄樊城就意味著魏國放棄了南陽,對全局來說,絕不是一個利好消息。
“嗯,魏霸、馬謖進入南陽腹地,不會立刻圍攻宛城,自然會回頭掃清障礙,我軍有被切退后路的可能。陛下如果不想坐以待斃,應該會命令我后撤,不管是退到哪里,樊城肯定是守不住了。”司馬懿長嘆一聲:“天下局勢,于我大不利啊。”
司馬師兄弟也跟著嘆息不已。
“好!”李嚴一掌拍在案上,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笑容綻放,他將軍報抖得嘩嘩作響。“子度,你看看,你快看看,魏霸他們又打贏了。虎豹騎啊,他們把虎豹騎給滅了。”
孟達也吃了一驚,連忙接過來看了一遍,然后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大腿:“好啊,這下子司馬懿肯定坐不住了,樊城唾手可得。”
“嘿嘿,唾手可得不至于,不過,司馬懿后路不穩,大概不會死守了。”李嚴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最后在地圖前站定。他輕哼一聲:“哼哼,有魏霸、馬謖相助,全取南陽的機會大增。子度,我們得留心孫權,他拿下江夏之后,一直按兵不動,我懷疑他別有用心啊。”
孟達微微一笑:“將軍一定有所準備,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李嚴歪了歪嘴,側著頭,看著孟達,若有所思。孟達摸摸胡子,笑了起來:“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夠嗎?”
李嚴無聲的笑了:“不,我是在想,丞相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么想法。他會不會后悔沒有將馬謖和魏霸調到隴右去,否則他現在也不會頓兵堅城之下。子度,你說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解決南陽的戰事?”
孟達沉吟片刻:“依我看,不管南陽戰事的最后結果如何,戰事卻會在春耕之前結束。打到現在,我們的軍糧儲備可用得差不多了,吳懿把漢中的儲糧都運去了隴右,我們……支持不了太久。”
李嚴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一抹戾色從眼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