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是從睡夢中驚醒的。
看著有些惶恐的凌烈,聽完了胡綜用烽火傳來的消息,孫權半晌沒有說話。
烽火傳遞消息是快,可是表達不了復雜的信息。
根據孫權和胡綜的約定,烽火只傳達了一個意思:慘敗。
其他的一無所知,具體的消息要等到用快馬送來的軍報,至少還要三天。
雖然消息很簡單,但是孫權卻很清楚,情況肯定很不好,否則胡綜不會用這么緊急的信息。不管是水戰慘敗,還是陸戰慘敗,都是一個意思:魏霸的這支奇兵絕對不是虛張聲勢,他是來真的。
李嚴難道想就此滅吳?孫權倚在床上,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如果這真是李嚴的真實想法,他就不會這么大張旗鼓的談判,說什么師出有名,那全是廢話,如果他真有這個把握,根本不需要什么名義。這么鄭重其事的談判,甚至連兒子都送到了武昌,只能說明李嚴是真心想談,武力壓迫不過是在造勢。
難道僅僅是為了造勢?這都已經開戰了,哪里像是造勢的樣子。
今天已經是九月二十九,雖說離最后期限還有兩天,可是考慮到這里到長沙的路程,實際上已經沒有時間了。除非現在就簽字,否則十月初一是否開戰,全在魏霸一念之間。
那么……是魏霸要打?他有把握嗎?
孫權還真說不準。魏霸這個人向來讓人摸不準。很多人認為能打的時候,他不一定看好,很多人認為不能打的時候,他卻偏偏以為是個好時機,而且,他最后往往能把事情辦成了。就如他入武陵,就如他攻嚴關,就如他取南陽。
慘敗,究竟慘到了什么程度?孫韶撤回廣陵,能不能能擋住那支奇兵?
孫權盯著天青色的帳帷,沉吟不決。
陽光照進驛館的時候,費祎睜開了眼睛,卻沒有聽到魏興練武的聲音,不由得披衣而起,走到窗前,挑起了窗戶,耀眼的陽光涌了進來,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瞇起眼睛,回頭看了看屋角的漏壺,不禁吃了一驚。
已經是卯時三刻了。
魏興有每天早起習武的習慣,風雨無阻,哪怕是在趕路也不例外。這段時間以來,費祎幾乎已經習慣了在他習武的呼喝聲中醒來,再在床上躺一躺,想想今天要辦的事,等完全清醒過來,再起身洗漱。這個時間通常都是寅時三刻,一覺睡到天色大亮的情況從來沒有過。
費祎有些不安,匆匆的洗漱了一下,走了出去。走到正堂的時候,他一眼看到了正坐在堂上喝茶看書的杜瓊。費祎連忙行了一禮:“杜公,魏興來了沒有?”
杜瓊放下書本,有些不悅的說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能吃苦。冬天還沒到,就開始睡懶覺了。前幾天看他早起習武,我還當他是好后生呢,唉,真是……”
費祎沒時間聽這老夫子嘮叨,他很清楚魏興不是一個怕吃苦的人。能被魏霸委以如此重任的人,怎么可能是一個怕冷睡懶覺的年輕人。他匆匆走到魏興的房前,卻見兩個武卒扶著戰刀站在門前。
“這是……”
武卒見是費祎,連忙躬身行禮,其中一個說道:“費君,中郎病了,不能見客。”
“病了?”費祎眉毛一挑:“昨天不還是好好的嗎,怎么說病就病了?”
“水土不服。”門簾一挑,露出魏興半張臉。魏興咧嘴一笑,招了招手,將門拉開一道縫。費祎閃身而入,卻見魏興穿著單衣,一頭的汗,手里還提著一口刀,看樣子是剛剛在屋里練武的。
“就你這樣,還水土不服?”費祎又好氣又好笑:“你又搞什么鬼?”
“沒什么。”魏興將刀插入刀鞘,掛在床頭,自己到床上躺下,笑道:“費君,孫權到現在還沒有做決定,這分明是要看我們的決心。既然如此,我就裝病,讓他著急去。今天中午之前不把簽約成功的消息送出去,少主肯定會出兵長沙。嘿嘿,我看孫權到時候拿什么來抵我們的軍費。”
費祎坐到床頭,推了推魏興:“將軍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真要打么?”
魏興擠了擠眼睛,又點了點頭。
“為什么?我們沒必勝的把握啊。”
“兵不厭詐嘛。”魏興笑瞇瞇的說道:“孫權現在是乍著膽子,不敢服輸。我們只要露出稍許軟弱,他就會得寸進尺,前面的事就全白做了。跟他賭到底,看誰能撐到最后,誰先退步,誰就認輸。”
“可是,長沙有四萬吳軍,將軍只有三萬常備兵,剩下的都是剛征召的,沒有勝算啊。”
“費君,你不要忘了,四萬吳軍不比我們剛征召的人強到哪兒去,跟我們的常備兵相比更是差得太遠。如果不是為了造勢,將軍只要三萬常備兵就可以拿下長沙了。”魏興拍拍費祎的手:“你放心吧,十天,如果十天之后孫權還不認輸,我們就罷手,下次再說。”
費祎眉毛一挑,明白了魏興的意思。他咧了咧嘴:“好,那我去給你請醫匠,抓藥,要玩就玩得像個真的。”
“那就對了,我就等你來呢。”魏興往被子里縮了縮,哈哈一笑:“我終于找到借口睡個懶覺了。”
費祎啼笑皆非,起身離開。他先到堂上向杜瓊匯報,說魏興病了,他要去請醫匠,如果孫權派人來請,就請杜瓊和李豐先去。杜瓊一聽就急了,他也知道今天是談判的最后期限,如果今天談不成,那長沙肯定會開戰。沒等他抓住費祎,費祎已經匆匆的走了。
杜瓊慌了手腳,連忙派人來請李豐。李豐聽了之后,也沒什么辦法。他沒有杜瓊那么迂,找了個借口,安慰了杜瓊兩句,先去了魏興的房間。
“不談了?”
“談,但是要孫權先談。”魏興很直接的說道:“少將軍,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你如果主動去找孫權,氣勢便弱了,這一仗反而非打不可。要想避免這場戰事,就必須沉住氣。”
李豐嘆了一口氣:“如果開戰,將軍有勝算嗎?”
“至少不會輸。”魏興說道:“如果孟鎮東能吸引住陸遜和步騭,將軍有七成的把握拿下長沙,吃掉諸葛恪或者孫登。少將軍,你難道還不相信將軍的能力?”
李豐的臉頰抽了抽,看了魏興一眼,抽身離開。
他對此很不高興,魏興有想法,卻不和他商量,到現在才和他說,而費祎也沒有來和他商量,直接去找醫匠了,他們的眼里還有他嗎?
這大概也是魏霸的主意,他就是想打這一仗。整件事已經有些脫離他的控制了,主動權已經不知不覺的轉移到了魏霸的手上,他就是一個傀儡。別人都以為他們父子才是這次談判的主導,魏霸是聽他們的命令行事,可是誰又知道他現在也是被魏霸推著向前走。
魏霸,希望你能真的打贏,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孫權心跳加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呂壹站在他的面前,連大氣都不敢說。
杜瓊等人所住的驛館是呂壹最近最關心的地方,驛館里有什么風吹草動,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到呂壹的耳朵里,然后傳到孫權的耳朵里。魏興病了,沒有像往常一樣起來習武,這件事早在費祎發現之前就傳到了孫權的耳中。
孫權有些不安起來。他原本想看看這最后半天蜀漢使者是什么反應,從中判斷他們究竟有幾分誠意,如果他們急于達成合約,他多少還掌握一些心理上的優勢,能夠爭取一些有利的條件。可是現在魏興病了,費祎在替他尋醫訪藥,而李豐看望了魏興之后,也躲在房里不出來,只剩下一個沒用的書生杜瓊在堂上枯坐,根本沒有主動來談判的意思。
這讓孫權越發摸不透對手的心思。
現在主動去請他們來談,就只能按照他們給定的條件,弄不好還要賠償魏霸的軍費。可是如果不談,魏霸十月初一真的出兵長沙怎么辦?
孫權沉思了半晌,幾次準備讓人去請杜瓊,最后還是放棄了。他咬牙切齒的看著西南方向,握緊了拳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魏霸,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實力,想滅我大吳,你還不夠資格。子高,元遜,你們可不能讓我失望。”
諸葛恪帶著十幾個親衛縱馬飛馳,一口氣從大營趕到瀏水邊,看著對面空了一大半的營地,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還有兩天就十月初一了,諸葛恪不敢有任何大意,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加固了城墻,加深了壕溝,還在里面埋設了大量的木樁竹樁,嚴陣以待,如果魏霸真要進攻,他就要給魏霸一個迎頭痛擊。
他怎么也沒想到,魏霸突然撤兵了,對面只剩下靳東流的一萬大軍,其他的人全部撤得干干凈凈。
他在干什么?諸葛恪百思不得其解。是放棄了,還是在玩什么陰謀詭計?出于謹慎,諸葛恪不僅沒有絲毫松懈,反而派出大量的斥候四處打探,同時派人通知孫登,看看他那里有沒有什么意外情況。
。(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