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一聲輕響,趙統站了起來,拱手道:“大王,既然詔書明白無誤,大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眼下,雖然不能確定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有人矯詔,有人yù對大王不利,卻是毫無疑問的。為國家計,統敢以監軍之職,為大王上書訴冤,同時請大王當機立斷,立刻整頓軍隊,以備不測。”
趙統的話一出口,立刻得到了響應,費祎隨即站了起來,大聲道:“以天子詔書為名,刺殺國家棟梁,斯人斯事,皆為喪心病狂之事。祎敢以大鴻臚之職,附趙監軍議。”
趙費二人是嫌疑最大的。不過,趙統執矛力戰楊熊,還受了傷,為保護魏霸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勞,此時此刻,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他的用心。而費祎雖然也有懷疑,但是他之前就在成都為魏霸揚名,大造輿論,此刻再力挺魏霸,當然也可以洗清嫌疑。
趙統的話說得很含蓄,可是里面的意思卻已經很清楚。這件事,不管天子有沒有份,丞相肯定是跑不掉的,刺客是涼州死士,姜維也脫不了干系。清君側的大旗已經牢牢掌握在了魏霸的手中,如果魏霸愿意,坐實這件事出自天子本意,那魏霸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立,宣布脫離蜀漢朝堂。
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理由。是朝廷容不下他,而不是他要反叛朝廷。他是受害者,你可以說他不是一個真正的忠臣,你卻不能說他本來就有叛意。
畢竟,這份詔書是朝廷發出來的,是朝廷要先對他下手。
有了趙費二人首倡,沉默立刻被打破,一個又一個的將領站了起來,宣布支持魏霸,甚至有要求立刻舉兵西向的。
大堂上一時群情激奮,請戰聲不絕于耳。
魏霸抬起雙手,輕輕向下一壓。喧囂的大堂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他,豎起了耳朵,生怕漏過一個字。
“不管是天子還是丞相想要我的命,恐怕都不會只安排刺客這么簡單,也不會只把目光落在這里。”魏霸用手指點了點桌子。“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手段,有所不便之處,還望諸君多多支持。”
“愿唯大王之令是從。”眾人轟然應道。
“多謝諸君。”魏霸起身,鞠躬抱拳。
眾人連忙還禮。
“離我們最近的,就是鎮東將軍所部。”魏霸轉過臉,看向趙云:“師兄,還要麻煩你走一趟。”
趙統躬身領命:“喏。”
“公禮。”
孫韶起身,抱拳施禮。
“有勞你陪我師兄走一趟,暫行鎮東將軍一職。”
“喏。”
魏霸調兵遣將,眾將一一領命而去。安排完了一切,魏霸對費祎說道:“費君,情況有變,和曹魏的談判也要有所調整。你和郭立說一聲,我準備把條件做些修改,要和他面談。”
費祎會意,領命而去。
正月三十,彭城。
趙統在孫紹的陪同下,大步走進了馬忠的大堂。
他們到來的消息,早就有人通報給了馬忠。馬忠披甲佩刀,親衛們在廊下站成一圈,嚴陣以待。大堂上氣氛緊張,讓人非常壓抑。
趙統站在馬忠面前,眉頭微微一皺:“鎮東將軍,出事了。”
馬忠心頭一緊,寒聲道:“出了什么事?”
“有人行刺車騎將軍。”
馬忠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趙統來,肯定就是為了此事,只是不知道魏霸現在是傷是死。他覺得有些不安的是,趙統此刻應該以監軍的身份在臨淄主持軍事,他怎么會跑到彭城來?
“那車騎將軍……”
“車騎將軍無恙。”趙統忽然笑了,說話間,他已經按住了馬忠的手臂:“臨淄一切安好,所以讓他讓我到這里來看看,是不是也有什么異常情況。”
馬忠的臉色大變,他倒吸一口冷氣,手不由自主的扶上了刀柄,眼中寒光迸現,死死的盯著趙統:“趙監軍,你……”
“我以監軍之職,暫時解除你的兵權,帶你回臨淄,向晉王殿下匯報軍務。”趙統不緊不慢的說道:“你是安安靜靜的跟我走呢,還是準備殺一場?”
馬忠看看手按在刀柄上,一臉獰笑,只等著拔刀砍人的孫紹,再看看笑容溫和的趙統,心沉到了谷底。他現在可以奮力一搏,也許可以殺了趙統,可是接下來呢?孫韶就在城外,魏霸的大軍恐怕也很快就會趕到,他能打得贏么?等待他的,將是身死族滅。
丞相的計劃能否成功,立足于能否殺死魏霸。既然魏霸沒死,這個計劃自然就失敗了。為一個失敗的計劃陪葬,有意義嗎?
馬忠松開了手,慢慢的抽出戰刀,扔在地上,又摘下腰間的印綬,塞到趙統的手里,凄然笑道:“禍不及家人,還請趙將軍美言幾句。”
“晉王殿下不是好殺之人。”趙統笑了笑:“詔書呢?”
馬忠低下了頭,頹然道:“我這就拿給你。”
二月初三,潁川。
諸葛恪、諸葛融走進中軍大帳,忽然愣住了。
陸遜坐在大帳正中,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甲士站在一旁,他們一進門,甲士“嘩啦”一聲,從后面圍了過來,堵住了他們的后路,同時拉上了帳門。
諸葛融下意識的去腰間的戰刀,“嚓嚓嚓!”拔刀聲響成一片,數十口戰刀出鞘,指向諸葛恪兄弟。諸葛恪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諸葛融。
大帳里點了燈,陸遜的臉在燈光下閃爍,忽明忽暗,讓人捉摸不定。
“鎮北大將軍……病好了?”
“你不用說,聽我說吧。”陸遜抬起手,打斷了諸葛恪。“我是奉車騎將軍之命,回來接管兵權的。從現在開始,你被解除兵權,聽候處置。”
“憑什么?”諸葛恪咆哮起來,轉身就要往外闖。一聲輕響,四柄雪亮的戰刀分別架在他們兄弟的脖子上。沒等他們回過神來,他們腰間的戰刀已經被人抽走了。
“你如果再亂動,我現在就殺了你。”陸遜好整以暇的摩挲著手指,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踏chūn觀柳。
“你沒有這個權利!”諸葛恪低吼道:“你敢殺我,丞相饒不了你。”
“丞相?”陸遜忍不住笑了起來:“丞相很快就要換人了。孔明他自顧不暇,救不了你。”
諸葛恪氣喘如牛,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陸遜突然回到大營,并且如此粗暴的奪了他的兵權,絕不會是一時起意那么簡單。
“為什么?”
“有人借宣詔之機行刺車騎將軍,失手了。”陸遜站起身來,走到諸葛恪身邊,輕輕的扯下諸葛恪腰間的印綬。“你不會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吧?以你的聰明,猜能也能猜得到這個結果。”
諸葛恪汗如雨下,面如死灰。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幕終于成真了。
“丞相給你的命令,你是主動交出來,還是我派人去搜?”
“我給你。”諸葛恪沮喪的低下了頭。
二月初四,洞庭。
諸葛誕帶著幾個衛士,匆匆的來到了巴丘。他剛剛接到命令,關興巡視來到了巴丘,召他前去述職。
諸葛誕本來想多帶一些人,他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青州很快就會發生一件大事,時局將發生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肩負重任,應該保持jǐng惕。可是他轉念一想,按照時rì計算,劉敏等人現在剛剛到臨淄不過四五rì,不管他們成敗如何,關興都不可能收到消息。
關興此來,只可能是例行公事的巡視,和上一次的巡視沒什么區別。如果他帶了太多的人,反而會讓關興起疑,打草驚蛇,誤了大事。
所以,他還是按常例,只帶了幾個隨身親衛。
一切如常,關興笑容滿面,一看到他就笑了起來:“公休,來得好快。”
“將軍有召,焉敢不速。”諸葛誕笑道:“怎么不去我的水師大營,也好讓我請你嘗嘗洞庭湖的鮮魚。”
“我怕等待我的不是鮮魚,而是鋼刀。”關興的臉笑成了一朵花,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相反有幾分譏諷。諸葛誕一驚,下意識的握緊了刀鞘,強笑道:“將軍這是何意?”
“公休,何必把話說得那么明白?”關興伸手握住了諸葛誕的刀環,臉上的笑容散去,“車騎將軍對你不薄,你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圖報,還和丞相撕扯不清,搞什么密詔。你不覺得可笑?”
諸葛誕大吃一驚,下意識的伸手拔刀,他的手剛剛一動,腦后就挨了一下,頓時眼前一黑,軟軟的栽倒在地。
堂上,數十名持戟衛士同時發難,將諸葛誕帶的幾個親衛圍在zhōngyāng。那幾個親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殺死當場,血濺五步。
關興從一個親衛手中接過諸葛誕的印綬,掂了掂,厭惡的冷笑一聲:“好歹不分,死得其所。來人,拖出去,斬首出報。”
片刻之后,諸葛誕的首級被送了上來。他雙目緊閉,一臉悔意。
二月初五,長安,丞相府。
諸葛亮突然睜開了眼睛,悚然心驚。正在一旁照看他的諸葛攀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書籍,湊到他的跟前,小聲問道:“大父,要喝水么?”
諸葛亮啞著嗓子道:“攀兒,請大母來。”
諸葛攀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還是一轉身跑了出去。時間不長,黃月英匆匆趕來了,她扶著門框,看著已經自己坐起來的諸葛亮,忍不住淚如泉涌,泣不成聲。
“夫人,幫我梳洗,我……有客人要見。”
黃月英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奴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在門前站定:“丞……丞相,夫人,有人自稱彭羨之子,在門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