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南,洛水岸邊。
魏霸在魏武等人的陪同下,在大軍的簇擁下,看著清掃得干干凈凈的大道,看著路兩側黑壓壓卻又靜悄悄的人群,第一次感受到了王者的威嚴。
他雖然早就封了晉王,可是他和屬下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最胡顯的變化不過是將軍的稱號變成了大王或者殿下而已。他們還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并沒有那中涇渭分明的君臣之界。
可是現在,他君臨洛陽城,卻從大路兩側夾道歡迎的人群中感受到了這種敬畏中帶著恐懼的情緒。
敬畏,是因為他是以戰勝者的身份來到洛陽,僅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打得洛陽城的守軍一敗涂地。恐懼,是洛陽的百姓怕他和所有的戰勝者一樣,縱兵搶掠,對他們造成傷害。
魏霸轉過身,對右側的陸遜說道:“大將軍,傳我的命令,擅取百姓一磚一瓦者,嚴懲不怠。”
“嗟。”陸遜在馬背上微微躬身,隨即揮了揮手。不一會兒,幾個傳令兵縱馬而出,一路奔跑,一路大吼:“大王有令,擅取百姓一磚一瓦者,嚴懲不怠。”
這一路喊過去,不僅每一個將士心生警惕,路邊的那些百姓也明顯的放松了許多。洛陽易主,對他們來說關系不大,可是每次易主帶來的兵災卻太傷了。比起百姓,那些尚未投降的曹魏官員更是心驚膽戰,生怕魏霸借著兵災的由頭搶劫他們的家產。
有了這個命令,至少生命財產安全有了保障。
感受到如漣漪一般蕩漾開去的放松情緒,魏霸很滿意,輕輕的擺了擺手,走在隊伍前面,作為引導的魏武扯起嗓子,大吼一聲:“進城!”
一百名全副武裝的重甲士舞起了長刀,在前面開路。兩百名重甲騎緩緩驅動坐騎,向洛陽城走去。刀光霍霍鐵騎森森凜然的殺氣讓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有些心驚膽戰,下意識的往別邊讓遠一點。這倒不是魏霸要擺威風,而是漢代官員出行的規矩,即使是一個縣令前行,前面也有武士導行,只是級別不同,導行武士的數量也不同而已。以魏霸目前的王爵,這些都是份內的事。
當然了,不是每個人都像魏霸一樣能用重甲士和重甲騎這樣的精銳來開道的。這就是魏霸實力的體現。初得洛陽城,魏霸雖然不想大開殺戒但是必要的亮亮實力,讓那些想為曹魏盡忠的人死了這條心,也是有必要的。
魏武坐在馬背上,透過前面的車輪般的刀光,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看著越來越近的平城門,心里抑制不住的得意。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走進洛陽城,正如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魏家有一天會如此尊貴。
他們離城門越來越近眼看著最前面的重甲士就要走進城門突然間,一個少年從路邊沖了出來攔在路中間,舉起手臂,大聲叫道:“停,停下!”
走在最前面的重甲士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道這是誰家的孩子,不怕死么?
一個重甲士快步上前,厲聲喝道:“誰家的小兒,快閃開!”
“你們要讓晉王被天下人譏笑嗎?”少年毫不畏懼,大聲喝道:“我們不能從平城門進城,快帶我去見晉王。誤了大事,你們擔待不起。”
“你誰啊?”重甲士又好氣又好笑,如果不是看他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他一腳就把他踹一邊去了。
“穎川鐘會。”
重甲士的手已經伸了出去,碰到了鐘會的肩膀,一聽這句話,下意識又把手縮了回來。
潁川鐘家,這來頭實在太大了。做為潁川四家之一的鐘家,名聲之響,已經絕非潁川世家這么簡單。他們跟著曹魏一起壯大,早就成為聞名天下的世家。鐘陳荀韓,韓家早已沒落,荀家因為不肯荀彧不曹操稱王,先盛后衰,只剩下陳家和鐘家。鐘繇從曹操創業時代起就是一方重將,魏國建國后,歷任相國太尉,是當之無愧的魏國重臣,書法聞名天下。他在世的時候,魏國沒有人能和他比資歷。
即使是一個普通的士卒,也知道潁川鐘家不是等閑之輩,更何況這件事還涉及到晉王的名聲。
重甲士不敢怠慢,立刻匯報給魏武。魏武也不敢亂來,連忙下令停止前進,同時派人把鐘會帶到了魏霸面前。
“鐘會?”魏霸一聽這個名字,就愣了一下。不過,他隨即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畢竟他見過的歷史名人太多了,而姜維也已經落入司馬懿之手,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更何況鐘會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有什么可以擔心的呢。
“為什么?”
“平城門是天子之門。”
鐘會躬身施禮,朗聲道:“將軍若以戰勝者自居,由此門進城,自然無可厚非。可是將軍不要忘了,魏雖代漢,卻是漢帝所禪是繼承了漢室道統的。
而蜀漢亦以繼承漢室道統自居,不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將軍面對的都是正統的漢室。敢問將軍,你心目中還有大漢的道統嗎?”
魏霸一愣,回頭看了一眼陸遜,陸遜點點頭,撫著胡須,輕聲道:“再聽聽,這小子有點意思。”
魏霸也聽出意思來了。鐘會不建議他由平城門入城,其實不是主要目的,而是提醒他漢室道統究竟在誰的手里。蜀漢雖然以繼承漢室自居,可是那只是自說自話。魏國在后世被罵成篡漢,可是魏國有漢帝正式的禪位謅書,有漢室留下來的傳國璽,從儀式上說,魏國比蜀漢還要名正言順。
而更關鍵的是,末代漢帝劉協雖然已經在前幾年死了,而末代皇后曹節還健在。如果魏霸從魏國手中接過傳國璽,再從曹節手中得到認可,他那就可以跳過蜀漢,直接繼承漢室道統。
這也許不是最方便的一個辦法,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果是這樣,那么魏霸以戰勝者的身份由平城門進城,就顯得不那么合情合理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鐘會不用多費口舌,魏霸就接受了他的建議。
魏霸很客氣的拱拱手:“多謝提醒,險些鑄成大錯。若蒙不棄,敢請鐘君一起入城,隨時指教。”
鐘會微微一笑,深施一禮,大聲道:“大王不以小子狂悖,從諫如流,有仁君風范。鐘會不才,愿為大王效勞。”
兩人相似一笑。
兩旁圍觀的人見了,大聲叫好。有的為鐘家小兒郎敢言直諫叫好,有的為晉王殿下從諫如流叫好,皆大歡喜,兩全其美。他們想不到那么多深層次的東西,只是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傳奇,能親眼看到,以后也是向鄰居親友夸耀的借口。
這當然也是魏霸和鐘會互相捧場的目的之——。
魏霸隨即派人給鐘會安排了一匹馬,就讓他跟在身后。鐘會說他不應該從平城門入城,他就干脆謙虛到底,下令改從東城南首的施門入城,以示自己由東而來。
這一臨時變動,影響當然不小可是這點麻煩卻是值得的,晉王知禮,鐘會敢諫,兩人的名聲一下子就傳了出去。臨時變動入城的儀式就是最好的。
一個時辰后,魏霸來到了南宮東門的青龍闕下。郭太后和小天子袁芳早就跪在這里等著。
魏霸停了下來,看著跪在面前的黃芳和披頭散發的郭太后,看看郭太后手里捧著錦盒,忽然無聲的笑了。
錦盒開著,里面有一只雕著螭虎鈕的玉、璽。魏霸沒見過傳國璽,但是他相信,這應該就是那方傳得神乎其神的傳國璽。有了這方傳國璽,那才能說是天命所歸。
他整了整衣冠,神情肅穆,走上前去,從郭太后手中接過錦盒,仔細的欣賞了一下,然后高高舉起。
眾人山呼萬歲。
先是魏霸身邊的人喊,后是所有的將士喊,然后,所有圍觀的人群也跟著節奏,一次次的歡呼。
整個洛陽城似乎都是呼喊。
“萬歲!萬歲!萬歲!”
就漢代而言,雖然官方規定萬歲只限于皇帝,可是實際上限制還沒有那么嚴,普通人也有享受歡呼萬歲的機會,至于魏霸,那當然更有資格。
可是,誰都清楚,這一聲萬歲遲早會變成貨真價實的萬歲。
洛陽,已經成了魏霸的洛陽,天下,也將成為魏霸的天下。
剩下的,不過是由漢至晉,還是由蜀漢至晉的細節問題。這是朝堂上的博弈,與普通百姓無關,甚至對中下層官更來說,除了換一次官印之外,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
他們知道的是,從黃巾之亂開始的天下大亂至此接近尾聲,近一個甲子的戰亂從此將離他們遠去。他們又可以過上安定的生活,不僅不用再擔心生命的安全,還有可能過得輕松一些。眾所周知,魏霸治下的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速度,放眼天下也是首屈一指的。有條件的人去了他的治下,沒條件的人盼著歸屬他的治下。如今,他來到了洛陽,當然會也將美好生活的希望帶到洛陽。
所以,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一聲萬歲喊得非常真誠,發自肺腑。和他們向往安定美好生活的心愿相比,魏霸手中的那方傳國璽都遠遠不如。
古人有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又云:民心即天命。
此刻,魏霸就是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