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熟悉法律的人眼中,有限公司與合伙公司的區別可能并不是那么涇渭分明,他們可能有各種方法將一家有限公司包裝成為合伙公司,至少從法律要件上找不出問題,這種情況看起來不能說違法,卻可能違反職業道德,也就是徐景帆說的底線。
在徐景帆看來,律師都會鉆法律的漏洞,但是要守住底線,否則就會變成利用法律這個武器進行的欺騙和訛詐。
吳玉誠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實話,我這個堂兄要一百萬是有點過份,他那個砂石場,就沒有什么東西,只要有合適的地方,最多投資幾萬塊錢就能搞起來,考慮到搬遷以后對生意的影響,十萬是一個還算合理的標準。畢竟按照法律來說,那塊地還是國家的,他也只有使用權。”
“對,其實拆遷這一塊的法律你也知道,因為土地所有權是國家的,所以怎么拆都是合理的。”徐景帆笑了笑:“真要打官司,你堂兄也贏不了,不過我看臨港開發區那邊也不想打這個官司,尤其是顧慮到你在司法局這個情況。”
吳玉誠點了點頭:“所以說啊,我就成了幫兇。現在好了,他們反過來讓我來辦這個案子,我真是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那你打算怎么辦?跳還是不跳?”徐景帆說道。
吳玉誠搖了搖頭:“要不怎么說華夏是一個人情社會呢,如果在國外,可能我嚴格執行規定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在國內,如果我真的出面做這個工作,肯定要背上吃里扒外、為了自己升官發財。連自己的兄弟都要坑害的惡名,以后怕是連老家都回不去,所以這個事情我真的沒辦法干,包飛揚這一手真是將我逼上絕路了。”
吳玉誠郁悶地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杯啤酒。他雖然不大看得起老家那些人,但是他也不想在老家留下這樣一個惡名。他是愛貪點便宜。為了升官發財,也會放棄個人尊嚴、曲意逢迎,但是想到自己會在老家惡名昭彰,被人唾沫,他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說白了,在這方面,吳玉誠他也有自己的底線。
徐景帆笑了笑:“其實我覺得包飛揚這個人在望海縣做得真的很不錯,你跟著他干,肯定會有前途。”
吳玉誠盯著徐景帆看了兩眼:“我感覺很奇怪。你這是讓我留下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第一次沒有勸說我離開吧?”
徐景帆笑了笑:“應該是,不過我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包飛揚在望海縣縣的工作那么出色、官聲又那么好,而且他還那么年輕,你知道這說明什么嗎?這說明了包飛揚有能力也有背景,還有上升的空間,這樣一直明顯的潛力股。你還不趕緊抓住了?”
“我知道他厲害,可是你總不能讓我拿自己兄弟當投名狀吧?”吳玉誠搖了搖頭。難以接受,他現在也體會到鐵面包公的難處,人情就像一張大網,將他緊緊束縛了,他能夠做出的選擇并不多。
“我那堂兄雖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我要做了這件事。我以后在家里就抬不起頭,我老子他也能用拐杖打斷我的腿,這事我不能夠。”
徐景帆喝了一口酒,端著酒杯想了想說道:“其實我覺得這個包飛揚應該是一個還算開明的領導。他跟你說的那些話,也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并不是一定要逼你跟自己的親屬決裂,聽起來更像是逼迫你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并且不再支持吳玉明,如果你做出這樣的表態,或許也能夠贏得他的諒解。”
“就這么簡單?”吳玉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也許真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徐景帆說道:“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只能讓你擺脫現在的麻煩,距離你得到包飛揚的信任,甚至得到投效的機會還很遠。”
吳玉誠擺了擺手說道:“那就夠了,我還真不敢奢望得到那樣的機會,伴君如伴虎,跟著這么一個陰險的領導,說不定哪天就被當成替罪羊給賣了。”
“哈哈,言不由衷了吧?”徐景帆笑著說道,他和吳玉誠碰了一下杯子,喝過酒以后接著說道:“其實我聽到的情況跟你說的恰好相反,這個包飛揚對自己的人還是挺關照的,而且像他這樣的干部肯定很愛惜自己的羽毛,是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否則以后誰還會跟著他干?”
吳玉誠笑了笑,他在體制內混了這么久,這個道理他也懂,但是他也很愛惜自己的羽毛,或者說非常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讓他背上坑害自己兄弟的惡名去向包飛揚投誠,這種會讓他一輩子都要背負沉重負擔的事情,他還是不想去干,哪怕從法理上,從情理上來說,他都有正當的理由,他也不準備干。
“算了,我看我還是跟著你混吧,要是我真的在體制內呆不下去,我就辭職,去投奔你。”
徐景帆舉了舉酒杯,與吳玉誠喝了一口,然后輕輕嘆了口氣:“玉誠啊,咱們是好朋友,我就跟你直說了,你來,我依然歡迎,但要是你真的惡了這位包飛揚,你以后就不能在海州市做了。倒不是說包飛揚會盯著你窮追猛打,但是愿意這么做,愿意向他提供投名狀的人多了。”
吳玉誠微微一愣:“你這是什么話,難道說以后在海州市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那倒不會,只是向上發展的路斷掉了。”徐景帆搖了搖頭。
聽到徐景帆平淡的聲音,吳玉誠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他去年剛剛過的三十歲生日,今年才算三十周歲,俗話說三十而立,吳玉誠對自己三十歲時候的情況并不滿意,他也想有發展。
“好了!”徐景帆伸手拍了拍吳玉誠的肩膀:“其實我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我說包飛揚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讓你不要再攪合到你堂兄的事情當中去,你有投名狀當然更好。你沒有投名狀,他也未必不會用你,所以我覺得你明天還是去上班,向他表達一下你的態度,然后看看他會怎么處理。”
“另外,投名狀這種東西。并不是說一定要你將你堂兄攆走才算,就算你不愿意自己出面,能夠提供一種有效的辦法,說不定也能夠讓包飛揚對你另眼相看。”
徐景帆搖了搖頭道:“其實我覺得臨港開發區真的需要一個懂法律的,這是你的一個機會。你應該明白,你堂兄敢這么強硬的根本無非就是你向他提供的那些法律武器,但是根據我們的法律規定,土地和礦產都是國家的,這方面肯定可以找到合理的依據讓他配合政府規劃進行搬遷。就算這一條路走不通,也可以從你堂兄弟的經營手續上面入手,不管是工商還是公安,要找出點問題來還不容易?接下去要怎么辦,你應該清楚,就算你不清楚,只要你將這些問題找出來,臨港開發區管委會那幫人也就知道怎么做了。他們不懂的就只是法律,一群法盲。”
吳玉誠皺了皺眉頭。他大概也知道徐景帆說的怎么做是怎么一回事,無非就是用放大鏡從砂石場的身上找一點問題出來,然后利用這些問題跟吳玉明談判,如果吳玉明做出讓步也就算了,如果吳玉明還是胡攪蠻纏,那就用各種處罰措施。比如罰款、停業整頓等方式,逼迫徐景帆做出讓步。
這種做法也不能說不合法,也是一種利用法律的手段,徐景帆等人也特別擅長做這種事情。
就算是吳玉誠,也在一瞬間想到很多砂石場可能存在的問題。
“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負擔。一來你堂兄的做法本來就有些過份,你只是在幫助他糾正這種錯誤;二來就算你不說,包飛揚既然連將你借調到開發區的事情都能夠做出來,那么他應該也會想到這方面的辦法,你說或不說,結果都差不多,唯獨對你個人來說會有很大的區別。”徐景帆說道,似乎對官場上的情況洞若觀火。
吳玉誠搖了搖頭:“算了,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事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徐景帆笑了笑:“玉誠啊,這可是一次機會,錯過這次,以后還能不能夠碰到,那就很難說了。”
一夜宿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吳玉誠的耳朵旁依然回響著徐景帆的這句話,直到他走進臨港開發區管委會大院,他還在琢磨這句話。
“咦,小吳啊,這是剛剛來上班?”吳玉誠在樓梯口碰到副主任霍迎才,他大腦里想著問題,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霍迎才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冷冷地說道。
“啊,霍主任——”吳玉誠張了張嘴,突然反應過來,現在霍迎才是他的上司,人生的機遇還真是奇妙,以前他可以盡情地鄙視閻安平、霍迎才這種不懂法律的法盲,但是現在,他必須向他們彎腰,但問題是他是不是甘心一輩子都這樣,總是位居那些讓他鄙視的人下面?
他突然有些明悟。
吳玉誠走進包飛揚的辦公室,看到那張異常年輕的臉龐,反而不像面對閻安平和霍迎才的時候那樣難受,也不知道為什么,在面對包飛揚的時候,他感覺壓力很大,心里甚至還有一點點懼怕。
吳玉誠自詡是法律方面的專家,閻安平和霍迎才不能說不懂法律,但是在他看來就是法盲。包飛揚雖然年輕,但就算不提他在望海縣縣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昨天他們之間的那一席對話,包飛揚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讓他自以為是的法律信仰陷入了崩潰,吳玉誠也覺得徐景帆說的不錯,包飛揚很可能也是一個法律高手,讓他不得不服氣。
“包主任,我想好了。”吳玉誠垂下目光,澀聲說道。
“想好了?”包飛揚抬頭看了吳玉誠一眼,但是很快又低下頭去看面前的材料。
吳玉誠道:“是的,昨天回去以后,我認真地研究了一下有關的法律,發現我之前認為的一些東西并不全面,根據我國的法律,土地和礦產資源都是國家的,政府也有對土地的用途進行規劃的權力,作為公民,有義務配合政府的規劃,當然,政府也應當給出合理的補償。”
包飛揚放下筆,抬起頭看向吳玉誠:“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反思了一下我以前的做法……”吳玉誠有些艱澀地說道:“我以前是給我堂兄提供過一些法律上的咨詢,也和臨港開發區管委會這邊有關一些交涉,但是他提出來的拆遷費標準,并不是我的主意,我也認為他的這個要求不合理。”
“當然,從法律上來講,他有這個權力提出自己的要求,但是從另外一方面說,拆遷費究竟該是多少,也要合乎法律規定的標準。”吳玉誠說道。
包飛揚笑了笑,說道:“那你認為你的堂兄索要高額的搬遷費也不合理?”
吳玉誠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體,雖然他沒有抬頭,但也似乎能夠感覺到包飛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到身體發燙。
“當、當然,我昨天仔細研究了一下我國的法律,在我國,土地和礦產的所有權都是屬于國家的,我國的一些法律和條例當中也規定了公民有配合政府的義務,對于拆遷費用也有相關規定,所以這一百萬的要求可能也并不合法,政府完全可以根據法律的規定要求對方搬遷,并支付合理的賠償。”
包飛揚這才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你確實重新學習了一下法律,法律是公民維護自己權益的武器,但是卻不能成為提出不合理要求的依仗。”
吳玉誠松了一口氣,連忙點頭,說道:“是是是,包主任說得非常對,以前是我一葉障目,片面了。”
包飛揚看了一眼吳玉誠,又說道:“那么這件事你有沒有好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