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滿頭白發,但是精神矍鑠的老人出現在門口,看到鄭岳,不由“哦”了一聲:“是小鄭啊,快進來坐,聽說你們望海縣今年在荷花節上大出風頭啊,怎么樣,你小子有沒有沾上點光?”
包飛揚不由看了鄭岳一眼,看來老人還不知道鄭岳是望海縣的常務副縣長。
鄭岳連忙笑著跟老人打了個招呼:“我就是一個打雜的,縣里招商取得的成績,都是別人的功勞,我們正要找地方吃飯,沒想到您這里已經不做了,我們這就另外找地方吃飯去,回頭我再來給您問好。”
老人看了看包飛揚等人,突然把手一揮,說道:“那么麻煩做什么,家里還有些菜,我讓海子再去找點,人都上門還能沒有吃的?”
包飛揚看了趙和平一眼,有些猶豫,今天是他請趙和平吃飯,叫上鄭岳和陳立是為熱鬧氣氛,但是讓更多人加入進來,那就似乎不太好了。
趙和平笑了笑,有些戇厚地說道:“沒關系,平常難得出來,今天就隨便吃點、聊點。”
“行,那就麻煩老伯了。”包飛揚這才點了點頭,說起來他與趙和平的交往也不多,要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大概也很難找到共同話題。
坐進包間,鄭岳自己動手,要給大家泡茶,陳立連忙走過去幫忙,上官海招呼了一聲,就去廚房幫忙。包飛揚手上端著茶杯,看了看趙和平:“趙哥,什么時候出來做事?”
趙和平靦腆地抬起手撓了撓頭發:“我覺得給開車挺好,不過說,讓我考慮一下,過段時間出來做點事情。”
包飛揚點了點頭。他和趙和平的接觸并不多,但是知道這個退伍軍人很本份,如果不是王虹鋒有交待。今天晚上他也不會跟自己出來吃夜宵。
王虹鋒不讓趙和平繼續為他開車,并不是說他對趙和平的工作不滿意。或許正是因為太滿意了,才不想耽誤趙和平的發展,想讓他出來做事。否則一直開車的話,看似風光,再過個三五年,發展的空間就小了,一輩子都是個司機,并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
趙和平出來做事。哪怕起點低一點,學歷低、能力差一點,有王虹鋒的關系在,他以后在機關做到縣處級都不會是什么問題,自然比當司機更光彩。
不過趙和平畢竟只是個司機,就算他曾經是退伍軍人,還有干部身份,但是他留在省城的機關任職,還是會讓人詬病,不了解內情的人就會覺得一個司機也能當干部?這種非議通常不會有人在意。但也要防備有人拿這個做文章,所以趙和平出來以后,最好還是離開省城、離開王虹鋒遠一點。當然也不能夠離得太遠,否則沒有辦法照顧。
包飛揚估計趙和平和王家應該還有些別的關系,否則王虹鋒不會考慮得這么周全。
“那趙哥有什么想法?”包飛揚問道。
趙和平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在部隊的時候就是給開車,退伍以后還是開車,我也不知道我能夠干什么。”
“趙哥不要妄自菲薄,我從大學畢業的時候,也什么事情都不會做;鄭縣長剛剛退伍復員的時候,也不懂機關里的事情。我們現在不是都做得挺好?”包飛揚笑著說道。
剛剛端了茶杯過來的鄭岳驚訝地問道:“怎么,和平老弟要到機關里做事?”
包飛揚接過茶杯。將杯子放到桌上:“是啊,領導讓趙哥出來做事。趙哥還沒有想好是進機關還是企業。”
鄭岳看了看趙和平,省長司機的工作問題,他還不敢隨便亂說話,只是泛泛地道:“現在很多企業虧損,日子不好過,機關勝在更穩定。”
“當然是你們坐機關的好,旱澇保收,企業就不行了,說不定什么時候經營不行,就要破產倒閉。”上官海托著托盤走進來,托盤里放著餐具和幾碟小菜,鄭岳和陳立連忙站起來幫忙將餐具和小菜擺好。上官海又從柜子下面搬出一扎啤酒,趙和平不能喝酒,包飛揚他們卻沒有這個忌諱,荷花節閉幕,他們明天就要返回望海,今天晚上也沒有別的安排。
包飛揚招呼上官海一起坐下來喝點酒:“海哥,聽你的意思,鶴舞電器現在的情況不怎么好?”
鶴舞電器曾經是靖城市非常出名的一家公司,他們生產的鶴舞牌收錄機曾經暢銷全國,在最輝煌的時候,他們曾經連續八年位居全國收錄機銷量榜首,是國內最知名的音響品牌,同時也成為全國最大的收錄機生產基地。
不過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尤其是技術的發展,產品更新換代,鶴舞電器沒有能夠跟上市場的步伐,進入九十年代以后,發展每況愈下,并最終破產倒閉。包飛揚不記得鶴舞電器具體是哪一年倒閉的,但應該就是這幾年。
因為這時候大街上已經能夠看到隨身聽,電視機也進入了更多家庭,ld、cd播放器也開始出現在商場的柜臺上,vcd也快出現了,電子產品即將進入數碼時代,收錄機的市場已經大大萎縮。
“豈止不好,公司前年開始走下坡路,去年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今年已經有不少車間停產,再這樣下去,到明年就要關門了。”上官海坐下來,喪氣地搖了搖頭,拿起酒扳子打開兩瓶啤酒,給包飛揚他們的杯子里倒滿了酒。
“所以說,還是你們機關里的人最舒服,工作清閑,旱澇保收,還不用擔心下崗,多好啊!”上官海端起啤酒:“來,既然你們都是鄭岳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大家隨便吃,今天算是我請。”
“吆,妹夫現在真是出息了,都在家里請人吃飯了啊,一二三四五,還請了五個人,真是熱鬧啊!”門口響起一個尖尖的女聲,語氣里充滿了嘲諷的味道,聽到這個聲音,本來還很爽朗的上官海臉上頓時陰云密布。
包飛揚等人抬頭看過去,只見門口站了一個體型肥胖,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女人,目光不善地看著他們。
上官海皺起眉頭,回頭對女人說道:“嫂子,這頓飯的飯錢我會給的。”
“吆,妹夫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還能收你的錢啊,你每天在這里吃這里住,用的水和電都是家里的,我還能跟你算這個賬?這能算得清楚嗎?”女人說話得聲音又高又尖,要不是隔著幾尺遠,唾沫都幾乎噴到他們臉上。
上官海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差點就咱們今天就算清楚好了,不過又想到自己現在也算寄人籬下,不能不低頭,才硬生生將這句話憋了回去,端起還有大半杯啤酒的杯子,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嘿嘿,嫂子,你真是好人。我們是粵東來的,聽說這邊的菜不錯,就過來嘗嘗。沒想到海哥慷慨,要請我們吃飯;嫂子您又這么仁義,你們靖城的人真的都是活雷鋒啊。”包飛揚端著酒杯站了起來,笑呵呵地說道:“不過咱們粵東人從來不白受人的恩惠,這頓飯我看至少值一千塊,嫂子你別嫌少,一定要拿著。”
“小明,拿錢。”包飛揚回頭說了一句。
“這怎么使得。”上官海連忙站起來阻止:“菜都還沒有上來,就算家里的菜都做出來,也值不了一千塊……”
包飛揚一口標準的粵東腔,不要說上官海的嫂子分辨不出來,就算是在粵東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涂小明也幾乎信以為真。上官海的嫂子愣了愣,隨即喜上眉梢,今天是碰上凱子了,這些天市里舉辦荷花節,有很多外地的商人來靖城,市里的大酒店天天爆滿,不過這一切都跟他們家的“農家小院”沒有關系,沒有人會到這么偏僻的地方來吃飯,沒想到今天荷花節都結束了,卻反而來了幾個人。
這幾個人一看就都是大老板,上官海的嫂子頓時笑成一朵花,嬌笑道:“哎呀,大兄弟,看你這話說的,小海他都請你們了,我怎么還能收你錢呢?不過我不收吧,你們也不放心,要不我就先收下來,你們放心吃飯,如果不好吃,錢還給你們,如果好吃,你們下次再來,下次不收你們錢……”
包飛揚心想上官海的這個嫂子還真不是善茬,上官海的口音聽起來不像是靖城本地人,看來他和妻子結婚以后,并沒有能夠分到房子,所以就住在岳父家,想來天天要面對眼前這個女人,日子過得也憋屈。
包飛揚道:“好,大姐真是慷慨,小明,拿錢來。”
涂小明已經從錢包里數出十張一百塊,這年頭錢貶值的速度很快,但是看到那一疊白花花的票子,上官海的嫂子還是忍不住激動得渾身肥肉顫動,胖臉通紅。
“嫂子!”眼看涂小明已經將錢遞了過來,上官海的嫂子已經伸出手要拿錢,包飛揚突然大喝一聲,擋在上官海的嫂子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大聲說道:“嫂子,你別激動,千萬不能夠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