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徐平利用縣委書記的權力將對客運公司承包問題的調查暫時擱置,但是包飛揚并沒有放棄繼續調查下去的打算。離開楊承東的辦公室以后,他拿著茶杯,走向縣委大院西側的縣紀委。
望海縣委大院的建筑大多比較陳舊,很多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除了縣委樓、縣政府樓這兩棟三層的建筑,還有幾棟兩層的樓,另外還有幾排平房,縣紀委的辦公室就在西側一排相對的平房。
趙立波作為縣委常委、紀委書記,在紀委和縣委兩邊都有辦公室,以前的縣紀委書記大多在縣委那邊辦公,畢竟縣委的條件要比紀委這邊好一點。不過趙立波的作風跟他們不一樣,他通常都是在紀委這邊的辦公室。
包飛揚之前跟紀委打交道的次數并不多,這還是他第一次來縣紀委,不過對于這位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望海縣發展格局的年輕的副縣長,縣紀委的每一個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看到過他的樣子。路上看到包飛揚的人,都連忙客氣地打招呼。
紀委干部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是黑臉包公一樣的人物,但其實他們也是普通人,很多時候都跟普通人一樣,只有在辦案的時候,需要他們鐵面無私,干一些得罪人的事情。
趙立波就是那種典型的紀委干部,不過在到望海縣以后,他也似乎在刻意做出改變,不再像以前那樣咄咄逼人。那是因為市紀委書記溫立平在他上任的時候曾經跟他長談過一次。溫立平說紀委書記要考慮的問題和普通紀委干部要考慮的問題并不一樣,一個辦案的紀委干部一定要是鐵面黑臉,但是紀委干部要考慮大局,要跟班子配合,團結其他成員,既要讓紀檢工作順利開展,又要讓紀檢工作得到支持,更重要的是紀檢工作并不是為了查案和查人,而是為了經濟建設保駕護航。
有些話溫立平并沒有說得那么明顯,但是他的意思趙立波還是聽得出來的。就像今天常委會上爭論的話題。到底要不要查客運公司三年前的承包問題。大家爭論的焦點并不是查和不查,當然這是許多人的根本目的,但擺在臺面上的焦點卻是如果查的話會不會影響經濟建設。
如果放在以往,趙立波肯定會說有案就要查。有罪就要罰。今天他卻很耐心地解釋了一番查案和經濟建設的關系。當然他的態度還是很堅決和明確的,那就是這個問題還是應該查,查案可以廓清干部隊伍。可以警戒其他人,讓經濟建設的環境變得更好,否則有罪不罰,就可能讓其他心有僥幸的人鋌而走險,繼續做同樣的事情,使得環境越變越差。
趙立波到望海縣履任縣委常委、紀委書記以后,也一直沒有實質性的動作,而是在花時間了解情況,現在他覺得情況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也到了應該有所動作的時候。溫立平書記同樣跟他說過一句話,那就是一個紀委書記如果人緣太好,不能夠讓下面的干部敬畏的話,那么這個紀委書記肯定是不合格的,所以紀委書記要搞好團結,但不能夠為了團結而放棄自己的原則。
聽說包飛揚來了的時候,趙立波正在和幾個下屬開會,他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好了,請大家記住我們紀檢工作人員的職責與使命,都回去準備一下,十五分鐘后馬上趕赴現場,隨后我也可能過去看看,請大家一定要迅速有力,將相關工作做得妥妥當當。”
“包縣長,稀客啊!”趙立波請包飛揚到辦公室里坐下來,拿出煙遞過去,他在做這種迎來送往的事情時,似乎還有那么一點不習慣,不是很自然。
包飛揚接過香煙,同時亮出手上的打火機,幫趙立波點了一根,然后才給自己點上:“呵呵,我想大概沒有誰希望成為你們紀委的熟客。”
“只要行得正,就算是紀委的熟客又怕什么?”趙立波抬頭看了包飛揚一眼:“那倒是,包縣長倒是不忌諱?”
包飛揚笑著搖了搖頭:“不忌諱也不行,我要是常來紀委,別人就得說我不是自己有問題,就是總想找別人的問題了,那也不好。”
趙立波點了點頭:“是啊,我們華夏人講情分,但是卻忽略了規矩。有時候按照規矩做事的人在別人的眼中卻成了另類,不被人接受,這實在是很荒謬。”
閑談了幾句,趙立波問道:“既然包縣長也有忌諱,那么肯定有事才會來這里的吧?”
包飛揚點了點頭:“是的,今天的常委會上,大家對是不是要就客運公司的承包問題展開調查的分歧比較大,徐書記暫時擱置了這件事,不知道趙書記打算怎么做?”
徐平是縣委書記,一把手的權威在很多時候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挑戰的。徐平決定擱置,包飛揚就沒有辦法要求紀委等其他部門介入調查,甚至連他自己也不能公開展開調查。
當然,就算沒有辦直接調查承包問題,也有很多種方法進行迂回,只要抓住客運公司的問題往下面挖,肯定能夠抽絲剝繭,將承包問題給暴露出來,那時候就算是徐平也沒有辦法公開阻攔。
不過這樣的事情包飛揚沒有辦法去做,尤其是在徐稷鵬不配合的情況,紀委的態度就變得非常重要。如果紀委決定要查客運公司的問題,在紀委的權限范圍內,徐平也不能夠阻止,但要是紀檢不配合,包飛揚就只能夠希望通過審計那邊去發現問題,而審計針對的范圍就非常有限,有些問題就算是知道也沒有辦法往深里查下去。
在最近的兩次常委會上,趙立波的立場都和包飛揚保持了一致。但是這并不能夠說趙立波已經站到包飛揚的這一邊。包飛揚與趙立波以前并沒有什么接觸,更談不上有什么私交。包飛揚也通過宋毓德打聽過趙立波的情況,知道趙立波是市紀委書記溫立平的愛將,而溫立平在市里是派,以公正嚴明而著稱。至于更具體的情況,宋毓德來靖城的時間比包飛揚還要短,自然沒有辦法提供更多。倒是組織部辦公室主任白光明提供了更多信息。
包飛揚不認為趙立波會徹底靠向自己,作為溫立平的愛將,他的風格應該和溫立平差不多,秉承紀委干部的嚴格中立。對事不對人。這也正是包飛揚非常看重的地方。他也希望多做事,如果大家都能齊心做事,就會少很多糾葛紛爭。
聽到包飛揚的話,趙立波轉開目光。緩緩說道:“當然是遵照組織的決定。暫且擱置。”
包飛揚看了趙立波一眼:“那有關這次罷工罷運的事情。紀委這邊是不是會介入調查?”
“紀委這邊對這次罷工罷運的情況還不是很清楚,所以暫時并沒有介入調查的計劃,按照組織原則。似乎也是應該由警察局來查明這個事件的具體情況。”趙立波說道,似乎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包飛揚笑了笑:“趙書記倒是坐得穩。”
趙立波看了看包飛揚:“包縣長不是也坐得很穩?”
“趙書記說錯了,常委會結束以后,我還沒有能夠回自己的辦公室坐一下。在來紀委前,我剛剛離開縣長的辦公室,楊縣長跟我說,其實他也擔心調查動作太大,會影響縣里大好的發展局面。我跟楊縣長說,第一縣里的發展局面遠遠談不上大好,望海縣現在看起來勢頭很好,但基本上都是外來投資的項目,這些項目固然能夠帶動地方經濟的發展,但是對地方而言,它們在三五年乃至更長的時間里也還是沒有辦法取代現在這些縣屬企業的作用,對于縣屬企業來說,他們要么重生,要么被淘汰,不會有第三種情況。”
包飛揚看著趙立波說道:“第二,就我個人而言,也不希望調查的動作太大,但至少要將客運公司身上的毒瘡剔除掉,否則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情就一定還會發生,它們還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影響企業運營的效率和效益,就像吸血蟲一樣,不斷從企業的身上吸走養分,這是我不能夠容忍的。”
“最后,我覺得不管是對于楊縣長,還是對趙書記你,以及我本人來說,我們都不會在望海縣干一輩子,所以我們就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對某些暫時不會爆發的問題視而不見、和光同塵、能過且過,反正都是要走的嘛!還有一個選擇就是任期有限,我們都要抓緊時間,在我們短暫的任期內,將我們能夠解決的問題盡量解決掉。”
包飛揚笑了笑:“趙書記,不知道你會怎么選擇。”
趙立波猛地吸了兩口煙,看著面前升騰的裊裊青煙:“呵呵,我來望海前,對包縣長你就已經聞名于耳了,我沒想到包縣長你這么能說,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倒是符合我心中對你的想象:年輕人嘛,肯定有沖勁有干勁,有時候還很理想化。不過和我來了望海以后這段日子看到的形象好像不太一致,我以為包縣長早就已經做到了超越年齡的成熟,現在看來,年齡這個東西還是個硬杠杠。”
“我的看法和趙書記不一樣,我覺得我們干部應該時刻有一顆年輕人的心——雖然我們現在總是說年輕人不能吃苦、太看重利益,但其實每一代的社會中堅都是從年輕人過來的,他們年輕的時候也被人批評過,而年輕人最珍貴的就是理想與干勁。在保持年輕人初心的同時,我們做事的時候就要有中年人的沉穩與圓滑,如果外殼不能圓滑,最終連內心都會被磨平。”包飛揚說道。
趙立波看了看包飛揚,隨即微微一笑:“包縣長的哲學一定學得很好。”
看著包飛揚,趙立波依稀想起溫立平書記在他即將上任的時候跟他的那一席長談,和包飛揚剛剛說的這些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包縣長你剛剛提到的這三點,我還是比較認同的。當然,我相信經濟方面包縣長你比我更擅長,也看得更清楚。作為紀委干部,我們要做的就是為經濟建設保駕護航,清除吸附在人民身上的蛀蟲。”趙立波看著包飛揚,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似乎要直透人心。
“當然,紀委的工作要服從經濟建設大局,組織上的決定,紀委必須貫徹執行。有關客運公司的承包問題。紀委暫時不會介入調查。除非有新的情況出現。至于罷工罷運事件,暫時也沒有證據證明涉及違紀問題,當前的調查應該屬于治安部門……”說到這里,趙立波抬頭看了包飛揚一樣。政法委書記徐稷鵬在常委會上的態度很明顯。那就是不希望客運公司的事情繼續挖下去。包飛揚要推動這方面的調查。將會遇到不少困難。
包飛揚點了點頭:“趙書記說得很在理,承包問題與罷工罷運這兩件事是客運公司運營過程當中出現的,也可以說是客運公司身上存在問題的集中體現。我想紀委的目光也不會只放在具體一兩件事情身上。客運公司這個整體或許更值得紀委部門給予重視。”
“呵呵!”趙立波笑了笑,隨即斂容點頭:“包縣長說得對,這件事我想也應該先跟包縣長你溝通一下,縣紀委這邊收到交通局那邊轉過來的一些有關縣客運公司的舉報材料,經過初步篩查,我們認為部門材料的真實性可能比較高,反映的問題也比較嚴重,紀委方面計劃就這些材料深入了解一下情況,還要請包縣長、交通局和縣客運公司給予配合。”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包飛揚看了趙立波一眼,正好趙立波也在看著包飛揚,兩個人不由都露出惺惺相惜的笑容。
晚上,包飛揚趕到陳港鄉,由于交通不方便,方夏紙業在望海縣城的總部只留了幾個辦事人員,包括涂小明在內,大部分人平常都在陳港鄉。公司直接租下了陳港鄉供銷社的一層樓,作為辦公地點。
按照望海縣的規劃,未來的臨港工業區主要就在陳港、河口兩個鄉的東部,沿臨海公路兩側向北和向南延伸。目前除了方夏紙業的項目已經啟動,真正落戶啟動投入建設的投資項目還不多,但是已經簽訂合同,準備進入的項目已經有十幾個,其中包括金光集團的大項目。
工業區距離望海縣城三十多公里,這個距離并不算遠,但是路況并不算好,而且交通也不方便,此前縣城與陳港之間的客車每天只有三班,早上、中午、下午各一班,現在也不過增加到五班。而且班車只到陳港鄉鎮上,對于工業區項目的建設人員、投資方籌備人員來說,本身在望海還沒有購置車輛,很多私人老板的賬都算得很精明,前期費用肯定要控制,這方面的資金預算非常有限。因此很多單位都將點設在陳港,陳港鄉鎮上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多出了很多人,鄉上本來就沒有什么單位,適合辦公的地方也很少,目前基本上都已經被搶光了,周圍很多民居都已經租了出去,對于缺少賺錢機會的陳港人來說,這是實實在在看得到的好處。
“你們不要只說好的,肯定還有不少問題,對不對?比如治安問題,最近的壓力是不是特別大?還有物價問題,尤其是蔬菜、魚肉,價格是不是都漲了?”孟爽作為方夏集團的高層,平時不在也就算了,既然到了望海,肯定要看一看方夏紙業的經營情況,包飛揚感到望海的時候,孟爽和涂小明、方夏紙業的項目人員還在工地上沒有回來,杜金平知道包飛揚要來,連忙趕過來匯報工作,陳港鄉的鄉黨委書記杜強、鄉長陳亞平從杜金平那邊得到消息,也一同趕了過來。
杜金平笑道:“領導,治安形勢確實有些復雜,不過蔬菜魚肉的價格倒是還算平穩,陳港距離縣城不遠,有的村組以前就種植蔬菜運到縣城賣,現在都直接送到陳港來了,另外鄉下農民都會種菜,只是以前都自家吃,現在就拿出來賣,至少目前為止,供需情況還算平衡。”
包飛揚點了點:“這個我倒是真不知道,如果說原來送到縣城的蔬菜都送到陳港了,那是不是意味著縣城的供需情況會更緊張?”
杜強說道:“我聽說,縣城的蔬菜價格確實漲了一點,但是幅度也不算大,畢竟現在也就方夏紙業的項目開始建設了,增加了兩百多,不到三百個人,另外很多務工的人本來就是陳港鄉下的,增加的消耗并不多。”
陳亞平在旁邊點了點頭:“之前在方夏紙業的協調會上,楊鄉長和包縣長您都曾強調我們鄉里要圍繞工業區的建設做好服務工作,其中菜籃子就是一個重點。為此我們也考慮到這種情況,已經開始動員下面的村組多種菜,多養雞養豬,等工業區的建設大規模展開,下面的菜也差不多種出來了,雞特開始生蛋,豬能夠出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