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雖然不住求饒,但仍是被拖了出去,還是被王承義帶來的王家人拖出去的。////※※王通死活不明白,為什么王承義老爺會絲毫不念及舊情分和王家面子,對著方應物幾乎是任取任求?
他不知道,王承義這次來到榆林城,正是被方應物請過來的,甚至干系到一些巨大的利益。在這筆利益面前,他王通只是毫無價值的螞蟻而已。
這還要從邊市說起,這些日子有很多商家都到榆林城來尋找機會,并想走動方應物的門路。可是方應物一概不接受宴請和送禮,仿佛對邊貿利益毫不動心,大家只能望而興嘆,感慨方小相公太有潔癖。
其實方應物不是沒有想法,他雖然不是貪財的人,也沒想將銀子當做追求目標,但自從穿越以來日子一直過的貧窮,為此苦頭不少吃。如今面對自己一手促成的邊市,方應物還是萌生了從中賺一筆錢的念頭。
畢竟錯過了這個村就沒下個店了,以后若進入官場,總不能靠著貪贓枉法來賺錢罷。再說這是他親自創出的商機,利潤若都讓別人賺走,心態也不容易平衡。
可是最大問題在于,組織人力、資金、貨物,并如期將貨物運到榆林參加邊市交易,然后將馬匹、皮毛、珠寶等貨色運回內地,最終變成白花花的銀子,這個過程是一項頗為復雜的系統工程,很考驗綜合實力。
方應物在西北勢力略顯單薄,信得過的人手也遠遠不足,很難面面俱到的搞定所有事情,而且他并沒有多余精力去做。
所以此時最需要的是可靠、有力的合作方,為此方應物琢磨幾日后,便想到了陜西三原的王家。如今王家也算是一門親戚了。與別家素不相識的比起來還算略微可靠一些。
早在過年前,方應物就打發了熟悉邊情的王敬前往三原,并帶了一封親筆信給王家的族長。當然,信里面完全就是單純的問候,方應物不可能落下什么證據在紙面上。
至于真正要傳達的內容,是通過王敬口信捎帶去的。方應物的話很簡單,五月份榆林要開邊市,人傻錢多速來
從今天王承義的反應看,王家對這件事還是非常熱心的......方應物察言觀色后。暗暗想道。
王通不過是方大秀才用來試探的工具而已,若非王家熱衷于邊市,王承義怎么會如此低姿態?
確實也如此,與邊貿數以萬計的利潤相較,一個王通無足輕重。王承義當然不可能為了王通壞掉方應物的心情。
所以說,王通這種小人物,最可悲之處不在于其分量輕,而在于他過度積極表現的心理,把自己分量看得很重要。
人人都有無力的時候,方應物也當過最底層的倉庫書辦,但卻不能認不清自己的地位。不適當的突出表現只會招來反作用。出頭的椽子先爛就是這個道理。
卻說王承義主動處置了對方應物大不敬的王通,緩和了屋中的氣氛,此后便對方應物介紹起王家狀況:“這幾十年天下承平,陜西商人輩出。多出自三原、涇陽、朝邑、渭南、綏德這些地方。我們王家雖然也稱得上三原望族,但向來耕讀傳家,卻沒有什么經商的傳承。
不過近年來家大花銷大,倒是想在商賈之事上有所經營。以供奉家中用度。不過比起那些先行一步的同鄉,王家真有些遲了。
如今陜西商屆有兩項最大買賣。一是與西番的邊貿,二是響應朝廷開中之法,向邊鎮輸糧,然后去關東、江淮支鹽銷鹽。但已各成氣候,我王家都很難插手做大。
所以年前聽聞應物小哥兒使人來傳話,說是要在邊市中收利,家父欣喜若狂,此乃天賜良機也!如果經營得當,只怕要成為鹽法、西番之后的又一大陜西財源。
故而沒出正月,家父便讓我急忙出了家門,到這榆林來與你見面。家父說了,這是應物小哥兒幫襯給王家的機遇,王家必將盡力而為!”
王承義的話很坦率,坦率的超出方應物的想象。他實在沒有料到今日只是與王家首次會面,這王承義卻如此坦誠。
其實這也不奇怪,一是王承義知道方應物巡撫面前的紅人,確實也有能力與王家合作,同時他完全沒有道理會吃飽撐著跑來蒙騙王家這門親戚;
二是王承義推斷方應物的誠意是有的,站在方應物的角度,若能與王家順利合作確實是最佳選擇。
不過王承義也知道,雖然種種有利條件擺在這里,兩邊都有強烈的合作意向,但畢竟他與方應物素不相識,今天也是首次見面,所以方應物的提防心少不了。
在這種狀況下,最快取得信任的辦法就是坦誠相待,以誠心換誠心,化解掉因為陌生而產生的提防心理。
見對方如此上道,方應物“哈哈”一笑,也很坦率的說:“小子我不知王家門風,方才整治王通,乃是試探之意。其間多有得罪,還望勿怪!”
“不妨不妨。”王承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說:“只是不知將我叫到榆林來,有什么章程?”
方應物看了看位居主座的父親,“雖然要開邊市,但北虜向來為我大明宿敵,故而防人之心不可無。
依我看來,這邊市須得嚴格控制貨物數量和人員流動,免得給韃子可趁之機,更不能讓韃子借機打探我中原情報。
所以我要向巡撫提議,此次邊市必須要辦成官市,要規定一個進入邊市的貨物總量和人員名單。在這個前提下,由巡撫行轅核準各方人士,授予入選各家貨物份額。”
王承義點點頭,完全聽明白了。按照方應物的意見,參加邊市的商家和貨物都要讓巡撫行轅指定,如果方應物給力,自然可以分給王家很大的份額。
方應物又暗示道:“這幾日待我尋找一個時間,為你引見撫臺,你要做好準備。”
王承義連忙道:“久聞楊中丞大名,只是一直無緣得到當面指點。”如果能將巡撫也拉進來,這事就很妥了。
方應物與王承義談完,王承義又和方清之寒暄幾句,此后就先告退準備了。
方清之目送王承義離開,等屋中只有父子二人時,對方應物皺眉斥道:“你小小年紀,居然也以權謀私、借國家之便中飽私囊!”
方應物就是故意在父親面前大談特談的,為的就是看看父親的反應。聽到父親喝斥,方應物只是笑而不語。
方應物要心虛的低眉順眼裝認錯也就罷了,結果他的憊懶神態更讓方清之這當父親的氣也打不出一處,再次喝罵道:“真當我不敢大義滅親,彈劾你么!”
方應物嘆道:“如果我被迫放了手,那邊市都要歸汪太監管轄漁利。原來父親助汪直成事,兒子我實在不敢相信,傳出去清譽有損吶!”
“你!”方清之被兒子噎得說不出話,吹胡子瞪眼半天。第一次領教了越來越讓人看不懂的自家兒子的詞鋒。最終才恨恨道:“你若非我兒子,我一定上奏疏彈劾你!”
“多謝父親體諒!”方應物揖拜行禮道。他心里暗想,父親大人好像有點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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