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稀罕你的茜云紗?”寧纖碧撇撇嘴,說她對這大名鼎鼎的極品紗料沒有喜愛之心,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上一世,統共也只有那么兩三件茜云紗料子的衣服,還是在她進了睿親王府后才得的。只不過這一世里,送她布料的既然是沈千山,那就算是再喜歡,自然也要變成不喜歡了。
“就不信你不稀罕,你現在不過是沒見著它,所以不知道它的好罷了。這紗料往年賜下來,也不過就那么四五匹,長輩們還不夠分呢,連我都沒穿過,只是聽我祖母和我爹娘說有多好多好。今年這是因為皇上高興,好像南邊貢上來的也多,所以方得了這些,不然就是想給你,也沒處淘登去。”
沈千山一邊笑著繼續盛湯,嘴上卻不停。一些沒事兒的逃難百姓躲的遠遠的圍觀著,他們不知道這位氣質高貴的小公子是誰,卻知道那車藥材是他的人拉來的,因此交頭接耳議論不休。不過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在墻根下小口小口喝粥:在這個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誰還有心思去八卦。
寧纖碧本不想搭理沈千山,然而轉念一想:太過熱情肯定是不行的,沈千山還不等被煩死,自己就要嘔死了。但是一味的逃避恐怕也不行,人都有好奇心,像沈千山這種男人,不但是好奇,還有那種征服逆反心理,萬一自己越逃避他,反而引得他死纏爛打,那就更加不妙。因此也只好收起心中厭惡,只是淡淡的應對著。
雖然臉上沒有笑容,但這是寧纖碧對沈千山態度最平和的一次了。三公子心中暗暗高興,眼看鍋里的消暑湯見底了,寧纖碧又去找藥材繼續熬第二鍋,他便跟在對方身后。笑道:“今兒怎么對我就和顏悅色起來了?是那套玻璃的功勞吧?聽說那是西洋大夫常用的,但寧老先生好像也不會用,你會用么?”
寧纖碧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怎么不知道這混蛋還是個話嘮?因淡淡答了一句:“不會。”
沈千山原本懷疑她對自己冷淡,是因為還沒收到那份禮物,此時聽這意思,很明顯是收到了,而且寧纖碧對他的態度也有些轉變,于是三公子也就釋然了。
“昨兒你府上的兄弟姐妹們去給我捧場,我還沒來得及登門道謝呢。等這攤子事兒忙完了。我便親自上門,有日子沒見老太君,她身子還好么?”
這就純屬是有“沒話找話”的嫌疑了。寧纖碧抬頭看著沈千山,雖然她重生后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再總回想著前世,然而人的思緒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例如現在,她就情不自禁的想起當初自己和沈千山形如陌路的情景。
那時自己哪怕和他說一句話。也要高興半天,即使是非常隨意敷衍的一句關懷,都能讓自己幸福的如在云端。但即使如此,幾年的夫妻,就連這樣的敷衍也是屈指可數。如今還是這個男人,卻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這算是老天給自己的補償?哈哈哈,真是夠荒謬的,難道上蒼還不知道:她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補償了嗎?
眼中驀然就有些酸澀。為前世那個癡癡傻傻的自己不值。寧纖碧轉回頭,深吸了幾口氣,不讓淚水流出。
這里沈千山被寧纖碧看得心中有些發毛,那眼神實在太復雜,復雜到即使是他。也看不清那里面究竟有多少苦痛哀傷憤恨,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及至寧纖碧轉過頭。他想了想,仍是覺著自己大概看錯了,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會有那樣讓人心驚的眼神?那眼神一定是感動才對。
因便上前一步,拍了拍寧纖碧的肩膀,堅定道:“好了,你也不用這樣感動了,也是我多事,呵呵呵,有寧老先生和你這個孝順孫女兒,老太君的身子肯定是很硬朗的了。”
寧纖碧讓他這一句話就把所有的情緒都沖擊沒了,暗自翻了個白眼,心想滾犢子,誰感動了?你眼睛脫窗了還是腦子壞掉了?
只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出來,正郁悶呢,忽然間就聽遠處一個公鴨嗓子的聲音叫道:“好啊,聽說你回來了,我巴巴從海子那邊兒趕回來,誰知你不在府里好好呆著,倒想著跑到這里來了。”
隨著話音,從不遠處走過來十幾個人,為首的也是一個小孩兒,看頭臉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材卻是比同齡孩子要高大挺拔,就是沈千山,也要比他矮半個頭。
寧纖碧心中“咚”的一聲巨響,不是因為這個孩子,而是因為這孩子身后那十幾個人,其中兩個面容秀美,頜下無須,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脂粉氣,很明顯是宮中的太監,剩下的一看便知道是宮里侍衛,不然不會有這樣冷肅的貴氣,這種人寧纖碧前一世里都見過,自然一眼就可以窺破他們的身份。
眼看著那小孩兒走過來,沈千山已經笑著迎了上去。一邊道:“四哥是特意過來找我的?就為了找我,便能來這種地方,可見你是真把我放在心上,沒說的,晚上得月樓,請你吃百雞宴。”
聽到沈千山的話,再結合那孩子依稀的眉眼,倒讓寧纖碧瞬間明白了這個小孩兒尊貴的身份。
四皇子,明妃所出的皇子,也是日后京城中跺一跺腳就能引起大地震的風云人物,其影響力絲毫不亞于太子和沈千山以及后來居上的六皇子。
腦海中閃現過一張俊逸囂張的面孔,這位財神皇子,自己當日也沒有見過幾回,只知道他什么都不喜歡,只愛金銀,利用權勢之便,他幾乎是喪心病狂的斂財,記得當時也有很多御史彈劾他,說他與民爭利幾欲瘋狂,天下商鋪,竟有三分之二在他手中。只是皇上寵愛這個皇子一點兒也不比太子和六皇子差,所以從未處理過。
這樣一位愛財如命斂財如瘋的皇子,有他老爹罩著也就罷了,可以想象,一旦新皇登基,遇到國庫艱難的時候,恐怕即使是兄弟,也要在他身上割幾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的關系,前一世里他似乎就和太子的關系不太好,寧纖碧卻不知他小時候原來和沈千山的交情竟然不錯。
眼見沈千山和這位四皇子已經見過了寧德榮,正向自己走過來,寧纖碧便停了手中動作,無奈的嘆了口氣。
果然,沈千山拽著四皇子來到她身邊,微笑介紹道:“六姑娘,這是我的好友周鑫。”說完又對周鑫道:“這便是寧老先生的得意親傳,伯爵府的六姑娘。”
周鑫雖是皇子,但或許是和沈千山在一起,受了他影響的緣故,竟然頗為江湖的抱一抱拳,笑道:“六姑娘是吧?在下周鑫。”
寧纖碧也只得微微斂衽施禮,卻聽沈千山道:“行了,在這種地方,弄這套虛禮做什么?讓人看著倒成了個新鮮事兒,再傳揚出去,咱們幾個就要名揚京城了,這樣的名兒我可不想要。”
周鑫呵呵笑著,低聲道:“是,我知道你只想要百戰百勝的名將名聲,只可惜,父皇不給你這個機會。”說完忽見蔣經抱著一堆藥材過來,低聲對寧纖碧說了幾句,他上下打量了幾眼,便問沈千山道:“這位是……”
沈千山嘴角抽了抽,如果可能,他是多么想把蔣經當做空氣啊。因沒好氣道:“這位是六姑娘的表哥,商戶之子。”最后四個字加重了語氣,似乎這樣就能讓寧纖碧認識到自己的高貴和她表哥的低賤。
寧纖碧聽了沈千山的話,心中不快,面色就越發寡淡下來,不過現下不是和那混蛋計較的時候,她皺眉看著這一堆蔣經抱過來藥材,小聲道:“怎么會這樣?這樣的藥材是不能給人用了,表哥都看過了,就這些嗎?”
蔣經點頭道:“是的,就是這些,想來這藥鋪開在這個地方,生意并不是很好,這藥材有些蟲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如今他只夾帶了這么一點,也不算是喪良心了。”
沈千山和周鑫都湊上前來,才發現原來剛剛拉過來的那一車藥材中,蔣經從里面撿出了這些被蟲子和老鼠啃得支離破碎的藥材,因為都是夾帶著的,數量又不多,所以長福也沒發現。
沈千山這一氣可非同小可,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冷笑道:“好啊,不長眼睛的混賬東西,耍聰明耍到爺的頭上來了。長福……”不等說完,便聽蔣經道:“公子,算了,那家藥鋪怕是生意不好……”
“生意不好就可以賺這樣的黑心錢?”
沈千山最恨的,是這件事情竟被蔣經揭出來,在他心里,這家伙就是一個小人,為了向表妹獻殷勤,就故意挑自己的毛病,偏偏長福不爭氣,竟然還真的被他給挑出了毛病來,這怎么能不讓沈千山勃然大怒。
蔣經無話可說,想起父親的話:為商之道,首重誠信,若是在這方面疏忽了,即使損失一時不顯,將來受損必是百倍千倍,甚至大廈傾頹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