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爹因為編書有功,所以授了吏部給事中的差事。”余氏喜不自勝的說完,就對芭蕉道:“去看看你們老爺換沒換好衣裳,換完了,咱們好過去寧馨院里,給老太太報信。”
這都哪兒跟哪兒?
寧纖碧有些發暈,心想不是吧?這又不是中了榜眼那會兒,至于就這樣歡喜的去給老太太報信嗎?給事中是個什么職位?好像是個芝麻小官,奇怪,到底有什么可歡喜的?
正糊涂著,忽聽余氏道:“芍藥還愣著做什么?快回去換套衣裳,看看你這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啊?麻袋片子似得。我就說,你好好一個女孩兒,針織女紅,廚藝管家學會了就成,學什么制藥,你以為自己……”
余氏最近對自己“不務正業”的態度十分不滿,這一點寧纖碧是知道的,因此不等她說完,便立刻落荒而逃。
回到屋里換了一件月白底帶著暗紋芙蓉花的夾襖,再出來時,卻見寧世泊也收拾妥當了。三十多歲正是一個男人的黃金時代,寧纖碧抬頭看著父親,只見他精神飽滿神采飛揚,的確是一副壯志凌云的模樣,這讓她不禁也糊涂了,心想難道我記得的知識是錯誤的,給事中其實是個二三品的大官?別扯了,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好吧?
因此往寧馨院去的路上,她就悄悄拉著寧世泊的手落在后面,向他詢問其中詳情。這才知道,原來給事中的官職雖然不大,但在六部中卻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寧世泊剛出翰林,就能撈到這樣一個差事,除了幸運和能力受肯定之外,聽說也是沈茂那邊幫著說了話。
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件事,寧世泊就算是正式脫離了翰林館,進入仕途了。從此后,只要他有能力有運氣,靠著伯爵府和睿親王府,便可平步青云,說不定二三十年后,象征著大慶朝官員中樞的內閣中,寧世泊也可以占據一席之地。這才是讓余氏蘭姨娘歡喜的真正原因。
寧纖碧這才真正明白,為什么爹娘會這樣的高興。抬頭看向湛藍天空。想一想不久后就要發生的那件大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給寧世泊潑一潑冷水。
“平步青云路,封閣拜相。青史留名么?如果伯爵府沒落了,父親還會有這樣金光閃閃的錦繡前程嗎?”
寧纖碧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自語著,想到寧德榮幾乎全白了的頭發,想到姜老太君的慈愛,想到秋天發生的那場滔天大禍。最后,她不知為什么,就想到了那張放在桌上的藥方。
是的,后路。這一世里的自己,要慢慢開啟金手指,要為未來伯爵府的沒落留出一條后路。而這條后路,毫無疑問就是要靠她的金手指制作出來的那些藥物。
或許,就算是反常一些。自己也應該加快制藥的腳步了。上一世里,除了睿親王府外,許多人都對伯爵府落井下石,以至于伯爵府名下的生意都受了很大影響,相繼被權貴占有或倒閉。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睿親王府的示好才顯得那樣可貴,沈千山頻繁的出入才讓女孩子們瘋狂。各種算計詆毀陷害盡皆出爐,姐妹們為了爭取嫁入睿親王府這個飛上枝頭的機會,可以說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最后,卻是讓最含蓄內斂懦弱的自己漁翁得利。
當然,后來自己才知道,當初的欣喜和感激是多么的可笑。沈千山只不過是為了替白采芝找一個幌子,所以才會選中最懦弱的自己,因為只有自己,才不會在嫁過去后擺正室夫人的譜,對他心愛的女人動手腳。
甩甩頭,將那段至今仍會讓她感覺到心里刺痛的不快甩出去,寧纖碧握起拳頭:這一世,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切,就從制出新藥,開藥鋪開始。
之前和寧德榮商量的那個藥鋪,到底還是沒有開起來,只因為這兩年天災不斷,北疆和西域那邊的戰事又吃緊,所以國庫里要預備下大量銀子應付戰事與賑災事宜。就連皇帝周銘,都取消了在溫泉修行宮的工程,連后宮一些修繕都暫時停止了。寧德榮這么個閑散爵位,當然也不好意思就去讓工部給自己蓋藥鋪。
所以這事兒就拖了下來。三年了,寧纖碧也不再對那個子爵府抱希望。
她心里也不是沒有懊惱的:原本還指望沾點皇家的便宜,到時候自己手里這點兒銀子,再加上寧德榮積攢的,看看再找父母借一些,反正先把原材料進了,然后制出藥丸來賣,慢慢的,只要打響了名氣,鋪子的周轉靈活了,這件事也就成了。
誰知皇家的便宜沒沾到,所有的事原來還是要靠自己來張羅著,不用別的,只是那蓋房子的錢,就是很大一筆數目了。寧纖碧愁啊:這么大的一筆錢,到底找誰借呢?總不至于要把手伸到姜老太君面前吧?雖然老太太確實有錢,不過這些年施粥贈藥什么的,老太太也給了不少,如今還要她拿開藥鋪的本錢,別說寧纖碧,就連寧德榮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芍藥……”
正想的出神,忽聽寧世泊叫了一聲,寧纖碧回過神來,卻是為時已晚。原來她想事情太過專注,以至于連臺階都沒看到,直直絆著就摔了下去。
“哎呀……”
寧纖碧驚叫一聲,心中哀嚎完蛋了完蛋了,不知道會不會磕破鼻梁。就在這時,一只胳膊伸過來,及時幫她穩住了身體。回頭一看,寧徹宣在一旁笑得憨厚:“姐姐,走路別想事情,不然摔跤。”
寧纖碧怔怔看著那張還沒有完全脫去稚氣的面孔,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那個走路還跌跌撞撞的小家伙已經和自己一般高了,雖然只有十歲,但是面孔上也添了絲小大人似得沉穩。
“嗯,好,姐姐不走神,好好走路。”寧纖碧向弟弟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十歲的男孩兒,心中升起一股“吾家有弟初長成”的自豪感。
“三老爺三太太過來了。”
門口丫頭向里面稟報著,一邊爭相打起簾子,一個個眼露崇敬的看著寧世泊:誰能想到,這位從來不被大家放在眼中的三老爺,如今竟是鯉魚躍龍門,一下子就成了官老爺呢?
寧世泊雖然做了官,脾氣還是從前那樣,對幾個打簾子的丫頭,他也不吝惜笑容。
邁步進了福壽堂,只見姜老太君歪在羅漢床上,看見他們便笑道:“我正悶著,想命人去找你們來說話,誰知你們就到了,敢情這是往我肚子里放了條報信的蟲子不成?”
一句話逗得眾人都笑起來。余氏來到姜老太君面前,歡喜笑道:“卻不是來陪老太太說話,是來給老太太報喜的,我們三老爺因為在翰林編書勤勉,得了圣上親口夸獎,著他補了吏部的給事中,過兩天就上任呢。”
“從翰林出來了?到了吏部?”姜老太君愣了一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她在大宅門生活了這么多年,生前又有老太爺告訴她一些官場上的事情,因此一聽余氏這樣說,老太太便明白兒子和兒媳婦為何如此欣喜了。
翰林雖然清貴,可若是做一輩子的翰林,那就是窩囊之極了。如今寧世泊三年就從翰林館里放了出來,還是去了炙手可熱的吏部,這可是正式步入仕途,而且還有一個良好的開端,怎不由得姜老太君欣喜。
“是,母親,任命已經下了。”
寧世泊躬身回答,卻見姜老太君激動地點點頭,眼睛里甚至都有了淚光,好半晌才哽咽道:“好……好樣兒的,你爹爹生前就常夸你聰慧,只是你不肯在書本上用功,如今他地下有知,知道咱們家到底是憑著科舉進身,出了一個官員,也一定會高興欣慰的。”
“是,兒子多謝母親這幾年來的教導和關懷,若沒有那一番話,讓兒子從混沌夢中驚醒,兒子也不能有今天。”
寧世泊跪下來,恭恭敬敬給姜老太君磕了一個響頭,這份感激是發自肺腑的。的確,如果沒有多年前姜老太君那一席話,他也不可能忽然就生出決心苦讀詩書,最后金榜題名。若是考不上進士,就沒有今天的這一切。
“這是你自己努力。”姜老太君見庶子誠摯,心中也滿是感慨,更帶了許多自責。
若不是這么多年一直對這個庶子還有心結,那一番話,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五年前說出來,是不是這個庶子早就功成名就了?如果沒有寧纖碧對三弟的孝順感動了自己,讓自己心結解開,是不是這個庶子的一輩子,就在自己表面寵溺下的疏離給毀了?
這些思量當然不可能說出口,姜老太君命人扶起寧世泊,看著意氣飛揚的庶子,心中慢慢歸于平靜:不論如何,還好,自己沒有錯到底,這個孩子也爭氣,日后伯爵府的門楣,說不定就真是要靠他來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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