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結束時,已經是酉時末了,輕憐腳不沾地忙了一天,只覺身心俱疲,回來后猶不忘來探如意,見她包著額頭,自然也要問一遭。如意此時早打定了主意要害這妹妹來保住自己性命。只是看見輕憐,心中還是有些愧疚,因此也不肯和她多說,敷衍了幾句便趕她去休息,輕憐也不疑有它,又囑咐了幾句便回屋了,渾不知一把要命的刀子已經懸在她的頭上,而握著刀柄的這個人,便是她此時關心著的這個好姐姐。
大長公主的壽辰之后,三喜班也離開了,王府中又恢復了平靜。不過主子們卻是越來越忙碌,進入十一月,便要為新年做準備,而十一月初這幾天,天氣寒冷,太后和姜老太君以及大長公主的身子都不好,她宛如陀螺般的在三個地方奔波著,好不容易三個老人的身子強了些,卻又到了蔣經迎娶齊芷蘭的正日子。
沈千山和寧纖碧在前一天便回了伯爵府幫忙,因為寧纖碧忌憚四皇子周鑫,到底勸說蔣經把新房設置在伯爵府中。
蔣經本來不好意思,然而姜老太君和余夫人都十分歡喜,蔣姨媽不用和妹妹分離,也十分高興,因此到底還是留在此處。不過以他如今的身家,自然是不肯白住在這里,因此送了寧世瀾寧世源一些古董,又送了曲夫人和元氏許多首飾,還往伯爵府公中添了錢,因此這兩房不但一點兒也不反對他住下來,反而比姜老太君和余夫人還要歡迎這尊小財神爺。
第二天一大早,寧纖碧便起來梳洗了。直忙到晌午時分,沈千山和寧徹宣便陪著蔣經出發,前往迎娶齊芷蘭。
浩浩蕩蕩的隊伍經過前門大街,蔣經身穿著新郎官的紅袍。坐在馬上,著實是豐神俊秀,羨煞了擠在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就連沈千山和寧徹宣,兩人也都是相貌不俗的人物。尤其是沈千山,此時跟在蔣經身后,竟也沒辦法搶過他的風頭。
“總算是歷經波折,有情人終成眷屬。”寧徹宣此時正騎著馬,緊挨著姐夫沈千山,一邊看著前面表哥的背影感嘆著。話音未落,忽聽身旁姐夫“咦”了一聲,他忙順著沈千山視線看過去,只見在一棟酒樓的二樓內。似是倚窗站著一個人。
“好……好像是四皇子?”寧徹宣和周鑫只見過兩三次面。此時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所以不太敢認,卻見身旁姐夫陡然間坐直了身子,如同一把出鞘利劍般盯著那個方向。眼神中竟然帶著幾絲戒備,弄得這小子也一下緊張起來。暗道莫非不是四皇子,而是什么厲害家伙?這會兒躲在那里是要破壞婚禮來的?
剛想到這里,就見前面的蔣經猛然勒馬停下,然后他轉回頭看了眼沈千山,遲疑道:“好像是四皇子,將軍和宣哥兒先在這里等著,我去和他說幾句話。”
“我陪你過去。”沈千山哪敢放他獨自過去?說不定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呢。
因正要下馬,卻聽蔣經笑道:“無妨,之前四皇子說他礙于身份,不能過來祝賀我成婚,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上,也是他有心,我去打聲招呼就回來。”說完翻身下馬,一徑去了。
沈千山眼睜睜看著蔣經走過去,心里這個為難啊,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過去。眼見蔣經進了那酒樓,他方長嘆一聲,暗道算了,四皇兄若是要使卑鄙手段,還能等到如今?他最恨的人便是我,若我跟過去,即便沒事,只怕也要生出波瀾了。我不如就在這里等著吧。這樣想著,便仍坐在馬上。
卻說蔣經,腳步輕快上了二樓,只見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周鑫手里拿著酒杯,在窗前站著,正含笑看他,見他進來了,便舉起酒杯道:“你今日大喜日子,我卻不能到賀,就以這杯水酒,祝你們……夫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說完也不等蔣經說話,便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多謝四皇子。”
蔣經走上前來,眼見周鑫哆嗦著手要給自己倒酒,便忙按住了,疑惑道:“數日不見,你怎么憔悴的這般厲害?即便國庫吃緊,可這又不是你的過錯,若不是你,內務府也不可能有如今這番作為,皇上該當以你為傲才是,怎么卻把你為難成了這樣子?你是他的兒子啊。”
周鑫看著那只按在自己腕上的手,優美修長的形狀,如美玉一般潔白無瑕,帶著浸人肌膚的涼意。他深吸了一口氣,如同受到蠱惑一般,顫抖著將那只手握在自己溫熱的掌心里,就如同以往握了千百次那般的緊緊握著,啞聲道:“沒事兒,父皇……也是盼著我更好。就如你說的,我是他兒子,別說做的已經夠好,就是不好,他又能把我怎樣?只是這幾日太后和母妃身子都不爽利,我在宮里侍疾,一個不注意,就把自己熬成了這樣兒。”
“原來如此。”蔣經松了口氣,搖頭笑道:“四皇子雖能干,可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你如今這么大了,說起來也該成個家,下人們再忠心,照料你終究有限,不如自己的女人無微不至。你是皇子,皇上自然要指一個美貌賢惠又溫柔的妻子給你,也不知到時候,我這身份夠不夠去你那里喝杯喜酒。
“夠的,自然夠的。”周鑫強擠出一絲笑容,抬頭貪婪看著蔣經俊秀的面孔,喃喃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到時不但要去喝喜酒,還該坐在首位。我只怕,到時候沒有能讓你去祝賀的機會,再美貌賢惠溫柔的女子,又怎比得上我心中那個人?”
“四皇子……”
見周鑫目中竟似含了淚水,蔣經實在是詫異到了極點,正要再問,便見周鑫猛然甩脫了自己的手,直起身子道:“行了,我百忙之中過來看你成婚,這已經過了時間,我還要回宮,你趕緊去接新娘子吧。”
他說完便匆匆出了門下樓,剩下蔣經怔怔看著他的背影,表哥畢竟是聰明人,只從今日周鑫這反常的舉動,他終于品出點滋味來了:自己母親因為四皇子上門替皇上傳話而退婚;新年時不遠萬里趕到邊關卻一頭闖進自己屋里的周鑫;表妹力勸自己成婚后住在伯爵府;還有剛剛那個人的話,這一幕幕情景,一句句話語在蔣經腦海中不斷浮現,剎那間就讓他心亂如麻。
也不知在酒樓里站了多久,所有在心頭縈繞的驚愕,憤怒,憐憫等等復雜情緒,最終化成一聲嘆息,蔣經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面容便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站在酒樓的后巷,聽著前面的鑼鼓聲驟然又拔高了一個音量。周鑫知道蔣經定是重新上馬,繼續向齊府進發了。剎那間,忍了多少天的眼淚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他就靜靜站在那里,聽著喧天的鑼鼓聲漸行漸遠,最終在自己耳邊消失。
結束了,從此刻起,這段感情便讓它隨風而去吧,即便不能這么灑脫,也必須深埋心底。從此后,我們各行其路,再也不可能有交集。分明相逢未嫁時,奈何皆是男兒身,如果還有來世,但愿上天垂憐……
周鑫便這樣渾渾噩噩的走在大街上,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地,最后一天的放縱,他不在意自己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落在別人眼中。
然而他不在乎,有人卻是煞有興趣,走著走著,就覺得身后似乎一直有個聲音在聒噪。周鑫皺了皺眉頭,終于收回心神,仔細一聽:操!身后是哪個混蛋呢?果然是在說自己,只是……他媽的這也太沒有同情心了吧?
周鑫憤怒轉身,就見身后一個白衣散發的青年正在指著自己,對身旁童兒道:“你以為他避過了之前幾棵樹木,就一定會避過這一棵嗎?難道你沒看見前面這是棵歪脖子樹?此人失魂落魄,之前不過是身體反應才能避開,而這棵歪脖樹不但歪著脖子,還伸出了一個大樹杈,樹下裸露出樹根,所以他一定躲不過去,我們需要看的熱鬧,就在于他是被樹根絆個大馬趴,還是被樹杈撞到腦袋……”
“師父你就別白呼了,人家看著你呢。”童兒讓周鑫厲鬼似得眼神盯得魂不附體,抖啊抖啊抖,總算把這句話給說了出來。
青年一抬頭,周鑫就愣了一下,這人雖然看上去不修邊幅,但竟是極為俊俏。論理周鑫看過的美男子絕對不算少,沈千山自不必說,例如幾位皇子,例如寧家的幾個兄弟,都是相貌不俗的,更何況他還有個絕對是俊秀溫柔君子如玉的心上人蔣經。然而第一眼看到這青年,他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這青年的俊俏和他看過的美男子都不同,是一種極為陰柔的美麗,若是扮上女裝,定然是傾國傾城之色。他長得也不高,大概只有到自己的下巴,身材更是瘦弱。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眼中竟是深不可測中帶著一絲凌厲和玩味,似乎這世間萬事都不被他放在眼中,就算是面對氣勢驚人的周鑫,竟還是那樣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