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過去的許多年,在安久的觀念里甚至沒有男女之分,更不知戀慕是怎么一回事,“沒有。”
梅久糾結道,“為何竟能讓人失去分寸?”
在梅久心里,梅如焰一直是個很強悍且有主見的女子,待人處事能夠面面俱到,幾乎挑不出什么錯來,如今連她都能看出像陌先生這樣的人不會是任何女子的良人,梅如焰為什么還會不能自拔的深陷?
兩人均認真想了一會兒,漸漸陷入睡眠。
次日一大早,安久便被外邊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吵醒。
時間尚早,梅久還未醒,安久一臉嚴肅的坐在妝臺前任由遙夜擺弄。
遙夜見她似乎不高興,便輕聲安撫道,“今晚便是除夕,按規矩要吃闔府聚在一起吃大飯,娘子得裝扮的喜氣些才行。”
安久在西方長大,不了解這些節日,她也并不感興趣,察覺到梅久已經醒來便放開對身體的控制。
梅久尚未完全清醒,一時不能控制身子,斜斜向后倒去。
遙夜連忙扶住她,“娘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梅久懵懵地道,“我……我還有些困。”
遙夜放下心來,繼續給她梳頭。
本朝喜好素雅的顏色,良家娘子更是極少穿紅戴綠,不過逢年過節、婚嫁喜事例外,梅久今日一襲瓔珞妝花裙,白色狐裘,臉上淡施胭脂,比之平時更添幾分顏色。
遙夜欣賞了許久,由衷贊嘆道,“娘子生的一副傾城好模樣。”
一句話又勾起了梅久的傷懷,女子再好的容顏不如一個好家世。將來嫁得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那人不需怎樣俊朗亦無需多有才華。只求他是個脾氣溫和沒有劣習的男人。
想到這里,梅久面上一紅,心道自己這是怎么了,竟然想起這種事情。
早膳過后,梅久去找梅如焰玩,誰知竟是撲了空,詢問院子里的灑掃婢女,竟也不知她的去處。
遙夜小聲道,“今日族學停課,奴婢覺得十五娘是不是私下去尋陌先生了?”
“陌先生究竟是何人?我記得之前趙山長身邊的書童說他年輕時曾是個才子。還曾是探花郎。”梅久不解道,“為何你卻說他是縹緲山莊的殺手?”
遙夜道,“那個身份不過是個幌子,他的確去參加過科舉,并一舉中了探花郎,當時不知多少娘子芳心暗許,引得無數權貴榜下捉婿。”
時下婚配不是很苛求門當戶對,相對于唐朝來說,并不會門閥世家與平民涇渭分明。如今才華和金錢也成為權貴們擇婿的重要標準,但一些清流名儒瞧不起商賈,因此更中意有才華有前途的青年。
他們會在科舉之前事先打聽那些各個方面符合要求的青年,在放榜的時候派人在榜前守著。一旦發現高中,便立即與之商議親事,謂之“榜下捉婿”。
“至于他去參加科舉的原因,聽說是因為一樁生意。”遙夜補充道。
縹緲山莊的生意無非就是殺人。
這樣一說。梅久便明白了,陌先生中了探花還瀟灑離去并非真是因為對名次不滿,而是這樣一個引人注目的位置不適合殺手隱藏身份。
梅久惋惜道。“如此青年才俊為何偏偏要做殺手。”
“聽說陌先生是在縹緲山莊長大,身不由己吧。”遙夜看了看族學的山頭,覺著一時半會等不到梅如焰回來,“娘子,咱們回吧。”
“嗯。”梅久道。
兩人回了玉微居,閑極無聊,遙夜尋了些紅紙陪她剪窗花,剛剛坐下不久,梅如焰便找來了。
“姐姐。”梅如焰一身簇新的胭脂色衣裙將一張俏臉映襯的分外好看,情緒卻很低落。
“來坐吧。”梅久沒有去打聽她的私事。
梅如焰拿著剪刀胡亂剪了一會兒,卻是自己忍不住想傾訴,“姐姐不問我去哪兒了?”
“我倒是想問,怕你不愿意說。”梅久老實道。
“我去找陌先生了,給他做了一頓飯,可惜人家不領情。”梅如焰自嘲一笑,“我這樣自己趕著貼上去,是否很不矜持?”
梅久未做聲,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梅久三從四德的書看多了自然而然會自我約束,而梅如焰自小在妓館中長大,在感情方面截然不同。
“我知道,但是心里放不下。”梅如焰垂眸看著手里的紅紙,一向掛著笑容的面上多了幾許憂愁。
“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遙夜將一盞茶放在梅如焰面前。
“說罷。”梅如焰抬頭看著她。
遙夜道,“您到梅莊之后除了娘子之外不認識別人,與陌先生朝夕相處難免會生出情分,也未必是那種情思。”
這話哄一哄梅久也就罷了,梅如焰七八歲便已了解男女之事,怎會分辨不清師徒情分和男女之情?
她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遙夜默默轉了話題,“晚上要吃大飯,或許還要守歲,明日一早要去給長輩請安,兩位娘子用完午膳之后便去上瞇一會兒吧,否則撐不住。”
梅莊里少規矩,但人倫不能不顧,平日也就算了,逢年過節禮數不能免。
梅如焰在玉微居里用過午膳之后,便與澹月回了住所小憩,等著晚上的大飯。
梅府有一處宴廳,每逢大節,便要召集整個梅氏的人前來宴飲。
梅花里不僅有梅莊,梅莊之外還有梅氏旁支組成的村落,今日夜宴,亦包括他們。
九百多人宴會,可謂盛況。
宴會從入冬就開始陸陸續續的準備,到了今夜,前院的宴廳里已經熙熙攘攘,孩子們成群結隊的玩耍,兩排巨大的屏風將宴廳隔成兩邊,中間留下道路,年老者坐在上首,青壯年都是一身簇新聚在下首一起高談闊論,另外一邊則是婦人們。
一年到頭,梅莊里也只有這樣的時刻才會充滿生氣,每個人臉上都喜笑顏開。
而此時,祠堂里煙香繚繞,一片肅穆。
按照往年的習慣,開宴之前梅政延帶領梅氏子孫祭拜祖先。
祭拜之后,眾人去了偏廳落座。
“消息可曾散布出去?”梅政延問道。
梅政景道,“已經散布,就看她上不上當了。”
他們為了找到大房老夫人的主子是誰,不惜散布梅氏想脫離控鶴軍去隱世的消息。
啟長老手中的白骨丈一下一下點著地,發出令人不安的嘭嘭聲,“事到如今,老夫依舊覺得太過冒險。”
沉默片刻,梅政延道,“我們處在風口浪尖上,不管她是通敵賣國還是圣上安插的眼線,都是把梅氏推向懸崖,不得不搏。”
“既是如此,秘密處理便是……”啟長老與梅政延一樣,行事都屬于保守派。
暗殺,是梅氏最擅長的一項工作,只要家主一聲令下,有的是辦法讓大房老夫人消失。
“咱們想去隱世又不是想造反,就算此事被圣上得知,也不過會以為我們因樓氏之事寒了心,此事即便不說,圣上亦會揣測,他確認了我們的想法,也必會對其他幾個家族起疑心。”梅政景手指輕輕撫著寬袖上的繡紋,“正好可以順勢拖他們下水。”
“你這是想造反?”一位長老壓低聲音道。
梅政景目光清冷,“是自保。”
上位者無能才逼得臣子不得不用這種這種方式保全自己。
“老夫沒有智長老的眼界,但還知道梅氏家訓‘忠正守義’,如今遼國虎視眈眈,隨時可能進犯,若是朝廷中諸位將軍都像我們一樣,還不如把大宋拱手讓人,免得百姓受戰火之苦。”啟長老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是顧小節,還是全大義?梅政景不是沒想過,但是讓他侍奉那樣一個主子,真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隨便你們,我不管了!”梅政景拂袖而去,當真是說撒手就撒手。
幾位長老看向梅政延。
“依計行事。”梅政延道。
長老們不再接話,算是默認了這個決定。
暮色漸濃,夜宴即將開始,幾人離開祠堂往宴廳去。
剛剛出門不久,便有個藥童匆匆跑過來,“長老,藥廬走水了!”
啟長老擰起眉頭,第一反應是莫思歸又惹禍了,“怎么回事?”
“是煉藥爐炸開了。”藥童急道,“莫大哥正在帶人撲火。”
“我回去看看。”啟長老拔腿就跑,這還得了,藥廬中隔著許多多年苦心收集回來的珍貴藥材,平時用一點都像割肉樣的疼,要是一把火給燒了,還讓不讓他活!
梅政延吩咐仆役帶二十個人過去幫忙,而后與幾位長老一并去了宴廳。
人陸陸續續到齊,婦人這邊以兩位老夫人為主,梅久、梅如焰、梅如晗就坐在老夫人下手,梅如晗的姨娘正站在老夫人身后伺候。
大房的女人統共就剩下這么幾個了。
比起這邊的清冷,二房那邊就熱鬧多了,大大小小的姑娘全湊在二老夫人跟前獻殷勤,二老夫人瞥了老夫人一眼,滿面春風得意。
老夫人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垂眸靜靜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