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歸未嘗不想與她一起走復仇之路,然而他有太多事情還沒有做,說懦弱也罷、自私也罷,他的性命和時間絕不會浪費在復仇上。
這天底下能懂他的人只有寥寥幾個,樓明月是其中之一。
原本可以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惜,他放不下醫道,她放不下仇恨。
“明日……”
莫思歸打斷樓明月的話,“你三日之后再離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難道連三天都等不了?”
“知道了。”樓明月沒有反駁。
煙斗里已經沒有火星,莫思歸在桌上磕了磕,“記得小時候,你比男孩還要鬧騰,掏鳥摸魚,回回都是你領頭,捅了簍子都是我給你兜著。”
樓明月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這些,聽著心中隱隱作痛,眼中浮起薄薄的水汽,她忙垂下眼簾,遮住難得流露的出的星點情緒。
莫思歸緩緩道,“想哭就咧著嘴就嚎啕大哭,想笑就捧腹大笑,我一直以為一個性情豁達之人。”
樓明月忍住淚意,眼睛里布滿淡淡的血絲,“你既然知我并非如此,又何必說這種話?”
“那我是否可以問問,你這次因何受傷?”莫思歸放下煙斗,看向她。
“刺殺耶律凰吾。”樓明月抿起了嘴,倔強的神情中露出一絲不甘。
莫思歸道,“據聞耶律氏都患有一種病,大約都只能活到中年,耶律凰吾已經逼近大限之年了,你還不如去刺殺寧雁離更快些。”
“你不懂。”樓明月站起來走到窗邊,打開窗子,漫天星斗隔著薄薄的霧氣映入眼簾,“我幼年有多么快樂、無憂無慮,如今便是十倍的痛苦,寧氏夫婦雖然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但于我來說并無差別,因為遼國之謀,害的我家破人亡,父親拼死保了我一條命……”
樓明月話語突然哽住,雙眉緊緊皺起,任是再如何忍耐,淚水還是禁不住滑落。
猶記得父親身中數箭,帶著她逃出十幾里路,身后追兵來時,他急急將她投入江水之中,“爹給你留了一封書信,放在你平素愛藏身的假山洞里。吾兒若能生還,當取觀之,萬不要為爹娘報仇。”
寥寥數語,父愛如山。她每每賭氣便會藏在那洞中好幾日,連貼身侍婢都不帶,只有一個廚房的燒火丫頭知道,常常給她送吃食,卻原來……
她在江水中浮浮沉沉,親眼看見父親慘死在兩個黑衣人劍下。
當年樓明月被寧氏夫婦保護的很好,在此之前從未見過死人,更何況是朝夕相處的父親慘死在眼前?那種沖擊,令她驚駭欲絕。
每每想到那一幕,她覺得即便將那兩個黑衣人碎尸萬段也不能解恨。
樓明月的親生母親是個很冷肅睿智的女人,對她要求很嚴苛,但也不難看出一片愛女之心。于樓明月來說,她亦母亦師,甚至還有些像知心好友。
而她竟然不得不活燒了親生母親!
她忘不了,大火之中母親微微張開的眼睛,盡管可能是毫無意識的動作,但在她夢里被解讀成了無數含義,質問、怨恨、不解、痛苦……令她夜夜從夢中驚醒。
兩度家破人亡,樓明月未曾倒下,反而越發剛強,全是因為這一腔的仇恨!
她站在窗前,任夜風吹干淚水。
莫思歸走上前,伸手從背后抱住她。這是時隔十年,第一次如此貼近。
“寧玉。”莫思歸聲音干澀,看著她寂寥的背影,心中有一股隨她生死的沖動,然而最終卻只道,“你無需與我劃清界限,雖不能與你出生入死,但愿成你的后盾。”
樓明月感受從背后傳來的溫度,沒有推開他。
有時候她多少有些怨懟,但冷靜下來想想,他又不欠她什么,憑什么要求他為了不相干的仇恨而放棄畢生追求?
如果能夠放下,她也可以與他相伴,逍遙于山水之間。可惜了,只要仇人和活在這世上,她就寢食難安!
相較于畢生理想和血海深仇,樓明月與莫思歸這份感情反倒顯得輕淡了,不是什么非君不可的纏綿悱惻,只是一種難以斬斷的羈絆。
青梅竹馬,其中更不知有幾分親情幾分男女之情。
繁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翻騰,待漸漸歸于平靜,樓明月說了聲,“謝謝。”
窗外星輝萬丈,從夜空傾瀉,落入湖水化作細碎黯淡的波光,一如這一刻兩人的心緒。
夜色靜謐,燭臺微亮。
翌日,天色將明,安久便前去勘察菜市口地形,其余人則忙著準備。
高大壯送來兵器顯然不夠,不管當日營救成不成,他們是不能再回到這里了,因此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安久未到午時便返回島上,小舟剛泊岸,便聽轟隆一聲巨響,大群驚鳥飛起,直沖云霄。緊接著,林中冒出一股濃煙。
島上眾人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急忙趕到樓小舞的院子。
安久最后一個到,一只腳才邁進門檻,便瞧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兒撲了過來,一張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十四,十四,你看見沒有?”
“快來救火!”隋云珠急忙拉了拉安久。
四周樹木焦黑,起初只是零星的火苗,竟在他們沒有在意的時候燒了起來,并且蔓延之勢甚為迅速。
秋冬天干物燥,本就容易起火災,更何況這里地面上有厚厚的枯葉!
安久一邊攬袖去提水,一邊問樓小舞,“怎么回事?”
“我在做子彈嘛,子彈還沒有做成,不過意外制出了一種火雷,怎么樣,威勢大不大?”樓小舞得意道。
莫思歸揚起煙桿敲在她后腦勺上,吼道,“救火!回頭再收拾你!”
樓小舞漆黑的小臉上,杏仁眼越發清澈明亮,仿佛會說話一般,包含委屈,不情不愿的拿了瓢子潑水,不料又被莫思歸敲了一下,“你是澆花?給老子換大桶!”
莫思歸為了布這座島的防守,可謂費盡心思,他哪里肯隨便放棄,第一道防線的夢之華已經開花,第二道防線的毒蘭才剛剛長成,隔離毒氣的草藥還是小嫩芽,火勢若是蔓延出去,恐怕花費他數月精力的東西就要毀于一旦。
樓小舞扁了扁嘴,去拎水滅火。
忙活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在火勢蔓延到草藥圃之前堪堪止住。
樓小舞又悄悄湊到安久身邊,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她,雙眼亮晶晶的道,“怎么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