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這就是濟水嗎?”
楚留仙的目光穿透了雨幕,落在了遠方的奔涌激流上。
破堤怒吼的濟水,在前半段的時候,猶是一條普通的河流,充其量得雨水之助,肆虐咆哮倍顯壯觀罷了。
在后半段,濟水上的景象卻是楚留仙平生僅見。
之前或是束縛于河道,或是肆虐于大地的濟水,到了后半段突然一分為三,呈現不同的色彩。
三分濟水,分別為:黃、綠、清三色。
黃者,渾濁如卷黃沙;
綠者,碧若深潭;
白者,泛著白沫。
三色河水,涇渭分明,自此三分,各涌一方。
在楚留仙為這般奇觀而吃驚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古鋒寒的聲音:
“師弟,這便是三分河道。”
“三分濟水的景觀據說可以追溯到萬年之前,究竟是后天導致,還是先天如此,怕是無人能夠知曉了。”
古鋒寒踏前一步,向著瓢潑大雨中的一個方向指去,道:“那里,就是我們的目標,三分河道旁的迎客山。”
楚留仙竭力想要看清,然而在這邊天象下,也只是朦朦朧朧,依稀能看到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矗立在那里,究竟是山,還是壓低的云,卻是分辨不清楚了。
他放棄了無謂的努力,問道:“古師兄,那里就是八師兄和九師姐的家嗎?”
古鋒寒一邊操縱者鐵甲飛舟靠了過去,一邊回答道:“不錯,汪苦師弟和林清媗師妹都是出自迎客山中兩個比鄰而居的小家族。”
“說是小家族,其實與散修無異。”
楚留仙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想來,汪、林二人的家世,就如俗世中所謂的耕讀傳家了,說是書香門第吧也是,但又從來沒有出過什么官宦,其實與耕農無異,不過多了讀書識字的機會罷了。
“汪苦和林清媗能成為楚師的入室弟子,真是不易啊。”
楚留仙感慨間,鐵甲飛舟披荊斬棘般,硬是沖破雨幕,迫近了迎客山。
距離既近,楚留仙終于看清楚了迎客山的情況。
迎客山說是山,倒更像是一座稍稍高些的丘罷了。若真要說,或許只有它所處的位置了,扼守在濟水三分岔口,后背萬重山,恰似老者佝僂著身軀迎客外來。
這個“迎客老者”,或許曾經有滿頭的白發,此刻卻是光禿禿的一片,化作了童山濯濯。
山上曾經遍植的松柏,此刻都被砍伐下來,堆積在了山腰處,形成簡陋的堤壩,抵御洪水的圍攻。
脫韁野馬的濟水化身成了洪峰,一波波地打在迎客山上,往往一撥洪峰打來,便如一盆水當頭澆下,淋濕了整座山。
同時被澆濕的,還有守在山上最高處的人。
楚留仙第一眼,就看到了在最顯眼地方,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九師姐林清媗。
此刻的林清媗身著法衣,秀發盡數為雨水打得濕透,一縷縷的黏在臉上,襯托得神色愈發地堅毅。
楚留仙等人到來的時候,正值她于法臺上做法,一聲輕叱:
“退!”
涌至山腰的洪峰為她這一聲所叱,竟是攔腰折斷,余者積蓄力量不足,固然沖得簡陋堤壩搖搖晃晃,到底不能涌上覆滅整座迎客山。
“好!”
楚留仙擊節贊嘆,以一言之力,與天威對抗,林清媗倒是讓他刮目相看了。
他所贊的也不僅僅眼看的這一聲“叱”,而是在他們到來之前,如是一幕,不知道重演幾回。
這一點,從林清媗搖搖欲墜,如風中弱柳的身姿,就不難看出來了。
楚留仙等人都看到了她了,林清媗自然不可能看不到顯眼的鐵甲飛舟,她驚喜地叫出聲來:
“上面可是五師兄?!”
古鋒寒朗聲大笑,連風雨時候一時都為之蓋住:“師妹且寬心,為兄到了。”
他看了楚留仙一眼,補充道:“同來的還有楚師弟。”
“留仙公子也到了嗎?”
林清媗驚喜無比地喊了一聲,緊接著不知是精力消耗太大還是怎么回事,眼前一黑險些栽倒,連忙扶住法臺,徐徐從空中降了下來。
古鋒寒看到這個情況,自然知道應當做什么了,他伸手向著旁邊一招,口中說道:“師弟,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我分處吧。”
“……好!”
楚留仙還不知道古鋒寒想做什么,但此情此景,除了應下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很快,他便知道了古鋒寒的打算了。
古鋒寒那一招手,一直靜靜躺在船上的黯銀箱子劇烈顫動了起來,緊接著銀光迸發,噴出了數十個法器零件,在空中組合成了一座黯銀色的法臺。
古鋒寒抽出背后古劍,一步邁出,落在法臺上,與法臺一起向著波濤最是洶涌處飛去。
他的聲音破開風雨,傳入了楚留仙的耳中:“師弟,山上的人就交給師弟你了。”
“為兄去也!”
話音未落,古鋒寒與法臺的上方,浮現出一柄暗沉如同沉睡的古劍,長達數丈,隨著古鋒寒揮劍的動作而顫動。
“古劍真靈!”
楚留仙一眼認出,那柄古劍就是古鋒寒的真靈所化,“古師兄的真靈竟然是一把劍,真靈之道,果然千奇百怪,不知我那真靈……”
想到這里,楚留仙便想苦笑,他想化身真靈,得知自己的真靈是什么,還得過了楚天歌那一關,還有得熬。
很快,他便收攏了思緒,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踏步來到船頭,向下眺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一躍而下。
“公子!”
秦伯和雙兒驚呼出聲,他們沒想到楚留仙如此果決,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連忙在鐵甲飛舟上向下望去。
但見得,雙臂張開的楚留仙向下猛墜而去,一頭烏發為勁風揚起,突然,四色奇光從他的腰間玉帶處迸射而出,在空中組合成了四靈法臺,托住了楚留仙下落的身體。
一人一法臺,恍若黏在了一起,猛地向上一拉,懸浮在離迎客山巔只有數人高的空中。
“起!”
楚留仙大喝出聲,一掌拍在法臺上,靈力涌出,一面鮮紅的旗幟自法臺上浮起。
朱雀旗!
當初公子以之破盡紅發血刀一身防護,使得楚留仙有可趁之機,一擊而殺真靈散人的朱雀旗。
楚留仙在暗室無人時候,無數次的摸索研究過,這還是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一手將其握住。
“疾!”
默運駕馭朱雀旗的法訣,四靈法臺上流淌著靈力光輝,與楚留仙身上全力爆發出來的光輝融匯在一起,盡數涌入了朱雀旗中。
應聲而動,朱雀旗飛起,迎風而漲,化作了一桿數丈高的大旗,向著腳下迎客山之巔直插了下去。
“轟”
朱雀旗落地,強大的力量灌入了地面,數十丈外,一道明亮的火圈浮出,倏忽之間輻散了開來,直沖半山腰而去。
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永無止盡一般。
“嗤嗤嗤”
霎時間,山腰樹堤處水霧升騰,嗤嗤有聲,不住地有涌來的洪水與火焰碰撞、湮滅,水霧如玉帶,環繞迎客山。
暫時止住了洪水的漲勢,楚留仙方才有暇望向了旁邊。
只見得那里圍成了一圈子,幾個婦人正在手忙角落地照顧著力竭昏迷過去的林清媗,另有幾個中年人眼巴巴地在外面看著。
其余尚有數十人等,當都是林、汪兩家家眷,或是在崇敬地望著法臺上的楚留仙,或是擔憂地盡量眺望向山腰。
看到眼前的情況,楚留仙便明白林清媗為何不走,而在這里與洪水死扛了。
就這么片刻功夫,朱雀旗顯然是后繼乏力,漸漸有些抵擋不住洪水了,大片的樹堤被沖垮,洪水一步步地向上攀登。
遠方,古鋒寒大喝著,人與真靈合一,不知道施展出了什么法術,一道道長達數十丈的劍影劈向水中,劈向周遭的山體。
“他這是想分流引水,想要破開山體,把洪水引向其他方向,自然緩解此處的水患。”
楚留仙循著古鋒寒劍影劈落地方望去,只見得一面如屏風般的山體已然破開了巨大的豁口,或許用不了幾劍的功夫,便能破山而放水。
迎客山后,群山起伏,本就人跡罕至,自然不怕放出的洪水猛獸又傷到了其他人。
“估計還要一段時間。”
楚留仙估摸著,知道自己尚需支撐一段時間,若是不然不等山體破開,迎客山就要盡成澤國了。
古鋒寒或許錯估了楚留仙的實力,然而楚留仙既然敢接下來,自然有他的準備。
他忽然低頭,沖著聚攏在下方,時不時抬頭看著他的中年人問道:“諸位,山下可是無人了?”
那個中年人明顯錯愕了一下,不知當如何稱呼,只得含糊了一下道:“……我們所有人都在這里了,下面絕對沒有人。”
“好!”
楚留仙也不拖泥帶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再次伸出手來,遙指朱雀旗。
“嗖嗖嗖!”
一人一旗近在咫尺,沒有人看到三道靈氣環從他的手上脫手飛出,電射而去,沒入了朱雀旗中。
楚留仙再次念動法訣,借著四靈法臺之力,催動了朱雀旗。
頓時,“轟”的一下,朱雀旗上火焰暴漲,如朱雀浴火,與之前相比狂暴了無數倍的烈焰化作了火環噴涌而出。
頃刻之間,數十上百,以比洪水更澎湃之勢反撲了回去。
“轟轟轟轟”
無數的水汽被蒸騰,后繼的洪水竟是補不足前面的消耗,被一步步地迫退,從山腰一路退向了山腳。
這一般高溫蒸騰下,整座迎客山都被水汽所籠罩,恍若天上仙山,云深不知處。
天上,本來隨時準備出手的秦伯長出了一口氣,對雙兒笑道:“公子的實力又有增進啊,已是將朱雀旗的威能催發至極致,若是抵擋在前的不是洪水而是真靈散人,怕是能一擊成灰。”
這還算不得什么,秦伯意猶未盡地又說道:“更難得的是你看公子,氣定神閑,竟似猶有余力。”
“只是……”
秦伯搖了搖頭,也就罷了,雖然他還弄不明白,為什么這朱雀旗威能會狂暴自此,好像全不受控制一般。
下方,眼看控制住了形勢,楚留仙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收起了仙域根本法,望向了遠方。
那里,古鋒寒一劍,帶九州風雷聲,斷開了山體。
“隆隆隆”
聲如驚雷,洪水蜂擁而泄,目之所及水域在飛快地下降。
“成了!”
楚留仙長出了一口氣,真正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