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凡間做生意者。.”
楚離人站在九曜古船上,遙遙向著下方一指。
九曜古船離開下方城鎮不知道幾萬里之遙,可在楚離人落指處卻有水幕浮現出來,映照出幾萬里外城鎮里景象。
相鄰不過數百丈處,有兩家店鋪在同時開張,熱鬧而紅火。
兩個店主一個紅光滿面,即便是在開張過程當中有點什么不諧,亦不過一笑而過,滿不在乎。
另外一個店主則一臉愁容,似乎有無盡的擔憂縈繞在眉頭不散。
兩家店鋪一般大小,紅光滿面者店中裝潢不惜工本,務必耐用而精致;愁容者一切從簡,不是可以另作應用之物,就是棄之亦不可惜者。
看到這一切,楚留仙先是疑惑楚離人到底要說些什么,繼而又為他的修為而驚嘆。
楚離人這信手一指中蘊含的強大修為,除了楚天歌外,楚留仙還沒有在其他的陰神尊者身上真切地領教過。
平淡之中,照見玄奇。
“留仙,你覺得這兩家人的生意會如何?”
“哪家好?”
楚離人淡淡地問著,似乎與他們此行,與此前的談話完全不著邊際的問題。
“你可知道,他們開著相似的店鋪,抱著又是怎樣的想法?”
楚離人接連的問題,讓楚留仙陷入了深思當中,旋即,搖了搖頭,道:“可能姓太多,留仙不知道。”
不知為不知,他當然可以猜測,但要是憑著猜測信口而言,那就不是楚留仙了。
“我說,紅光滿臉者興旺,縱然此次失敗,下次失敗,一次次失敗,只要不死,終究能成;”
“我說,滿臉憂色者頹喪,哪怕這次成功,下次成功,一次次成功,但凡繼續,到底失敗。”
楚離人語氣中帶著斬釘截鐵味道,好像對這個武斷論述深信不疑。
“嗯?”
楚留仙眉頭一挑,他可不是盲從盲信之輩,恭敬地問道:“離人長老,此言何解?”
“從何判斷?”
楚離人也不介意,笑道:“從心判斷。”
“心如何得知?”
“神情可知。”
“不確!”
“那我帶你進去一觀。”
連番對答之后,楚留仙的神色一變,進去一看,怎么看?
楚離人沒有回答的意思,直接行動了。
他伸手在虛空中一撈,之前指尖顯現而出的水鏡破碎,似乎有什么東西循著不可目見的途徑飛躍了數萬丈距離,落向下方兩人。
九曜古船停了下來,曰曜風帆徐徐而落,楚離人與楚留仙兩人并肩而立,等待著下面變化。
楚留仙并不知道楚離人做了什么手腳,只是知道一定會有下文。
果不其然,只是數十個呼吸過去,在兩個俗世中人分別離開眾人視線的一瞬間,猛地閉上眼睛,進入了夢想。
一個倚靠在茶桌上,一個更慘,直接在茅坑當中失去意識。
“走,我帶你去看。“
楚離人依然是那番說法,說話同時把住了楚留仙的手臂。
這次,楚留仙隱約能猜到他的意思了,怎么看?
——入夢去看!
當楚離人將手搭在楚留仙胳膊上后,一股與他修煉的入夢引法術相當近似的力量進入體內,緩緩運轉著。
楚留仙放開防備,不做反抗。下一刻,一陣天旋地轉,他的心神好像從九曜古船上,從他肉身里剝離開來,越過罡氣的阻隔,云層的間離,撲入一片斑斕的色彩當中。
這是,屬于夢的迷幻色彩。
稍頃,等楚留仙的眼前清晰起來,他便發現這次進入的是那個滿臉哀愁者之夢境。
確切的說,是一條屬于他夢境的河流。
河流當中,有無數的礁石,河流在經過礁石時候,分離出無數方向,破碎成無數晶瑩,變化無所窮盡,讓人目不暇接。
“一個人的夢境猶自復雜如此,真想知道,要是站立在時間長河之畔,又當是何等情狀?”
楚留仙感慨一聲,楚離人便找到了他的目的,帶著楚留仙一起飛入一滴夢河的水滴當中。
這一滴夢河水里,蘊含著愁容者的一個現實片段映照入夢。
正所謂,曰有所思所遇,夜有所夢所幻。
夢中發生著談話的愁容者及其母親,友朋,完全沒有感覺到房中多出兩人來,還在那里不住地說著話。
“……不是這樣說,我們用這些就夠了,那些東西都是不必要的,弄那么好干嗎。“
愁容者在對著他的母親,時而又換成他的友朋,論述著他的觀點。
楚留仙這并不是第一次進入夢境世界當中,當然明白這種變化其實現實當中,這個愁容者分別跟不同身份的人講過這么一番話。于是乎,在夢里面就產生了迷亂,導致談話另外一方身份在不住地變換著。
那些都是旁枝末節,楚留仙很快將注意力集中到愁容者的話中。
他心里清楚,這才是楚離人想讓他看到的。
“……你想想,如果我們沒能做起來,生意失敗了,那些東西怎么處理?投入那么大怎么承受得起?”
“你想,是不是這個理。”
愁容者語氣堅定地說:“就這么定了,這樣回頭失敗了,我們也不會傷筋動骨。”
夢境,在愁容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驀然定格在那里,再不變動。
整個世界都在褪色,一切斑斕在消退,除了楚留仙和楚離人外,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兩色,繼而扁平下去,好像是一張圖卷上的東西,與現實迥異。
楚留仙和楚離人兩人,是唯二的真實、彩色的存在。
“留仙,記住這句話。”
楚離人道出這么句話,沒有繼續往下說,也沒有等楚留仙問答,徑直再次一抓楚留仙的手臂。
之前的一幕幕重演,黑白色散去,整個場景好像破碎的水晶一樣飛散,整個世界重歸彩色。
另外一條夢的河流,另外一段場景,另外一段對話。
紅光滿面者一樣對著母親,對著友朋,對著妻兒在侃侃而談。
“……你看,我們當然要做好的,現在多花點錢怕什么?以后要是我們做大了,這些東西還能用。”
“……我看還需要繼續添置,要給以后發展留下足夠寬裕,不然成功之后,我們怎么繼續發展?”
黑白,定格,破碎,抽離……
在紅光滿面者的陳述傳入楚留仙耳中后,眼前景象再次發生變化。
若說之前第一次是從高空處墜落,這一次則好像時間逆流了一樣,楚留仙輕飄飄地極速飛起,猛地一振,已經回到九曜古船上,他的肉身內。
手上一輕,楚離人放開了他的臂膀。
“你想到了什么?”
楚離人的臉上帶出笑意,或許是太久沒有露出過笑容了,他的笑容總給人一種僵硬,一種別扭,好像這個表情就不應當出現在他臉上一般。
楚留仙并沒有回答,兩個凡人說出的話,他們的理念,一直在他的腦海當中回蕩著。
好半晌,他吐出一口氣來,點頭道:“我明白了。”
“說說。”
楚離人負手而立,城鎮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拋離他們腳下,九曜古船重新以高速破空而去。
“一個,先慮勝,為勝后做準備;一個,獨慮敗,未開始做,就在想著失敗后如何。”
“心!”
楚留仙抬起頭來,看著楚離人的眼睛,毫不猶疑地道:“離人長老得出的結論,是從他們的心出發的。”
“心中無勝,雖勝終敗;心中無輸,負亦不懼!”
“有心,才有一切;無心,縱然一時勝,終究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楚留仙話說完,楚離人撫掌而笑:“此言得之矣。”
楚離人的論斷其實還是武斷,但事實上,在事情發生之前,結果出來之前,蓋棺定論前,任何論斷,哪怕是由仙人做出,亦是武斷之言,臆測之論。
只要把握住核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關鍵,根據這個關鍵做出的論斷,便是正確的。
楚離人之前的判斷無誤,經歷過夢境中,明了兩人之心,讓楚留仙來做出判斷,亦如楚離人一般。
“凡如此,仙亦如是。”
楚離人拋開兩個凡人不談,以贊賞的目光看著楚留仙,道:“你之前所想,所悟,能敏銳地把握到仙緣之中蘊含的機緣,你可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沒有幾個,原因何在?”
楚留仙恍然了楚離人的意思。
恰似那兩個凡人之間的區別一樣,楚留仙之所以能看到那一點,正是因為他與其他人之間存在著某種差別。
——心的差距!
別人只是看到了兇險,想要熬過那三十天;楚留仙卻在剛剛聽到這個事情后的第一反應,靈光第一次閃現,看到的就是成功后的益處。
一個是將失敗當成了前提,一個是將成功當成了前提,這就是區別。
“離人長老大費周章,做了那么多,難道只是為了夸贊于我嗎?”
楚留仙陷入了沉思。
他受過太多的夸贊,也早過了第一時間誠惶誠恐,或謙虛或竊喜的階段了,第一反應就是楚離人用意何在?
楚留仙沉吟半晌,再抬起頭來,從楚離人除了贊賞之色外,還看到了一絲痛苦,好像針尖扎入了瞳孔最深處,拔之不出的苦痛。
“留仙,謹受教!”
楚留仙有悟于心,行大禮,誠心正意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