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守著的丫鬟挑起簾子,林老太太的大丫鬟雪盞走了進來,笑道:“老太太說大爺在外辛勞,書染過了年又該配出去,便讓送兩個丫頭來,都是在老太太屋里調教的。”
林錦樓笑道:“回頭我得好生謝謝老太太,這樣的小事還替我想著。”
雪盞心道:“大房至今無嗣,這怎么能算小事?”瞥了趙月嬋一眼,只見她臉色陰沉,頓了頓道,“人在外頭,讓她們進來給主子磕頭?”
林錦樓點了點頭。雪盞便將門簾子掀開,從外走進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生得一般高矮,一個一肌妙膚,弱骨纖形,細眉細眼;一個略豐腴些,明眸皓齒,裊裊婷婷。氣質都是極端莊的。進門便跪了下來。
雪盞指著道:“她叫可人,她叫蓮心。說起來也巧,可人是書染的堂妹,如今來伺候大爺也是一段緣分了。”
林錦樓的眼風在這二人身上溜了溜。美人他見得多了,這二位雖美,卻都是大家侍婢的品格,到不了讓他驚艷的程度,只覺著賞心悅目,道:“既是老太太賞的,不可跟旁的一樣,都按一等的例兒,回頭西廂里頭單獨安排個屋子出來便是。”
蓮心是個眉眼通挑的,連忙磕頭道:“給大爺、大奶奶磕頭。”她這一拜,可人也只得跟著磕頭,臉上卻帶了不情愿的神色。
林錦樓道:“日后就在知春館伺候罷。”看了這兩個丫鬟忽又想起香蘭來,問道,“原先東廂的香蘭呢?”
趙月嬋心中打鼓。臉上卻做了漫不經心的神色道:“那小蹄子偷我房里的釵環首飾。讓我賣了。”
林錦樓原本端了茗碗要喝。聞言手上一頓,雙目凌厲,朝趙月嬋看過來:“賣了?賣哪兒了?”
趙月嬋道:“牙婆領走的,我哪知道賣到什么地方。”
林錦樓冷笑一聲,手里的蓋碗“當啷”一聲扣下來,道:“你好得很,拿我的話當耳旁風,是越來越能耐了!”
屋中氣氛驟然一變。雪盞立時縮了縮脖子,心說:“大爺看上東廂的香蘭,要抬舉,府里頭誰不知道,大奶奶轉手就把人賣了,大爺那脾氣還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兒來,我還是早些走,免得卷入人家夫妻的家務事里頭。”因笑道:“人我領來了,老太太還等著我回去,先告辭了。”忙不迭的走了。
畫眉親熱道:“我來送送雪盞姐姐。”跟著追了出去。
可人和蓮心跪著一動都不敢動。迎霜心想若是林錦樓當場給趙月嬋沒臉。讓新來的丫鬟瞧見只怕不好,忙上前道:“你們兩個隨我來罷。”這兩個丫鬟怯怯的看了男女主人一眼。爬起來隨迎霜去了。
趙月嬋心里正發悶,畫眉私自跑了,回來還給抬了個姨娘,林老太太又迫不及待塞進兩個貌美的俏丫頭。若是尋常人敢在下人面前落她連忙,她早就使潑了,可對林錦樓卻不敢硬碰硬,只冷笑道:“喲,賣個丫頭怎么啦?動了你的心肝肺了?知春館里是我當家作主,怎么就不能發落個該剁爪子的黃毛丫頭?青嵐死了怎么也不見你吱一聲?回來也不去上炷香,可見她白認你了,死的時候肚子里還揣了個種……”
話音未落,只聽耳邊呼呼帶風“啪”一聲,臉上早已挨了一記,抽得她身子一歪栽在炕桌上,將桌上擺著的茗碗果碟盡數滑到榻上、地上。趙月嬋已顧不得,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耳邊嗡嗡作響,半邊臉已是疼得木了。
好一回才緩過來,一手捂著腮,不可置信的瞧著林錦樓,道:“你……你打我?”說著哽咽,淚便滾下來。
林錦樓滿臉陰寒,盯著趙月嬋不說話。
趙月嬋哭喊道:“你威風了,半年不回家,回來頭一件事竟然是打老婆!”想與林錦樓廝打又不敢,恨得將桌上余下的碟子碗等盡數摔打在地上。
林錦樓上前拎起趙月嬋的衣襟,聲音不大不小,透著十足的冷酷之意,恨聲道:“賤人!青嵐和那孩子怎么沒的,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如今看在趙家的面子上給你臉,你別找不自在。”
趙月嬋見林錦樓一臉殺氣騰騰,雙目中煞氣畢現,不由怕了,哭聲小了些許,抽抽搭搭道:“我心里怎么清楚了?她自己摔跤掉了孩子,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真個兒命苦……”嗚嗚的哭了起來。
林錦樓冷笑,一松手將她扔在榻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卻說畫眉借著送雪盞從屋里出來,將人送到院門口便折返回去,在院子里站了許久,盯著一株老梅出神。喜鵲拿了件綠緞出毛斗篷出來,輕輕覆在她肩上,輕聲道:“姨奶奶別在風地里站著,再吹壞了身子。”
姨奶奶?是了,她如今終于從“上峰所贈的丫頭”熬成姨奶奶了。畫眉扶著喜鵲的手慢慢踱回東廂。屋里早就燃了火盆,有一股子暖意。畫眉歪在床上,喜鵲手腳麻利的拿來個銅手爐,里面加了兩個荷花餅兒,蓋好罩子,塞到畫眉手中,道:“府里給咱們定例的炭還沒撥下來,這是我找茶水間的婆子要的,姨奶奶先湊合著使罷。”
畫眉慢慢轉動脖子,左右將這屋子環顧一圈。青嵐死了之后,這房子便空下來,擺設未變,仍是水滴拔步床,掛著繡著花鳥蟲草的杏色幔帳,墻角設著檀木梳妝臺,床下一張貴妃榻,因入冬鋪了胭色綠心閃緞的妝蟒繡堆,多寶閣上擺著三三兩兩的玩器,就連墻上掛著的《蓮塘納涼圖》都不曾變過。
一切都還是嵐姨娘在世時的模樣,因每日有人打掃,纖塵不染,仿佛日日有人在這里住著。
她原到這屋里來。看這里陳設豪闊精致。曾不止一次的羨慕。當日青嵐就是這般歪在床上。手邊的海棠小幾子上擺著大荷葉水晶盤子,盛放著時令水果和幾色小蜜餞,另有兩種果子露調的溫茶。吳媽媽和春菱圍著她團團忙碌,外頭還有香蘭和銀蝶給她做衣裳!青嵐滿面含笑,一時勸她吃這個,一時讓她嘗嘗這個。
她臉上笑得歡,心里頭卻發苦!她在西廂住的那一間小房,只不過是東廂里的一個次間大小。屋里不過兩三樣家具,幾件玩器擺設還是趕在林錦樓心情好時討要來的,雖說吃穿不差,可這上等新鮮的果子糕餅可就輪不上她了。青嵐身邊又是婆子又是丫頭圍著轉,她身邊攏共一個喜鵲。
她當時便想,憑什么王青嵐那樣又蠢又笨的女人有這樣的福氣!她比王青嵐聰明得多,美貌得多,也善解人意得多。她終有一日會住進東廂來!
自從她家里失火,她便知道即使她回到林家也得不了好,干脆豁出去。帶了未燒成灰燼的幾頁賬本,讓她哥哥送她到林錦樓那兒去。林錦樓見她自然大吃一驚。她跪下涕淚漣漣的哭訴王青嵐如何因為拾到趙月嬋的賬本便被害死,一尸兩命。又哭訴自己為了保全這簿子,家中怎樣被大火付之一炬,求林錦樓垂憐。
林錦樓聽聞果然大怒,睚眥欲裂,連連罵了好幾句“賤人”,將她留下在身邊每日伺候。
她竊喜,以為有可乘之機,若由此懷上身子在林家便可揚眉吐氣了。誰想沒過多久,林錦樓又有了新鮮的,將她拋在腦后了,可到底對她還是較原先親厚些,下屬孝敬的綢緞珠寶賞了她不少。
等回了林家,她以為林錦樓要收拾趙月嬋,故而并不客氣,誰知他各打五十大板,并未給她留什么臉面。
畫眉長長出了一口氣。
如今她真個兒住進了東廂,卻覺著心里空了一塊。
喜鵲見畫眉直眉瞪眼的發呆,唯恐她身上不舒坦,輕聲喚道:“姨奶奶,姨奶奶?”
連叫了幾聲,畫眉方才回神,喜鵲道:“奶奶身上可是不舒坦?”
畫眉搖了搖頭,忽問道:“東廂這兒好不好?”
喜鵲點了點頭道:“自然好得緊,姨奶奶怎么問這個?”
畫眉閉了眼道:“沒什么,我也覺著好得緊。”既然已住進來,她便不會同王青嵐那蠢婦一樣,白白把自己葬送在這兒。她要在林家榮華富貴一輩子!
且說林錦樓從屋里出來,見書染在門口等著,便問道:“找個僻靜的地方擺個香案,我想祭一祭嵐姨娘。”
書染將他引到后院里一間偏僻的小屋,屋中極冷清,當中供奉著青嵐與那孩子的牌位。書染道:“老爺太太說讓在家中供奉牌位,因大爺還不曾祭過,便獨設了一間。”說著將香火點燃,遞到林錦樓手中。
林錦樓拜了三拜,將香插到香爐里,又拿了些紙錢,蹲下來燒。
書染輕輕關上房門,守在門口。
林錦樓看著盆中跳動的火苗,想到青嵐和未出世便死了的孩子,心窩發疼。他也算得風流人物,嘗遍各色胭脂,比青嵐貌美的不知凡幾,但青嵐是秦氏親自做主納進來作妾的,便與旁人不同,青嵐老實溫柔,百依百順,他便對她多幾分寵愛,若說對那女人多喜歡,倒也談不上。好歹恩愛一場,如今青嵐這么走了,他心里自然難過,可他最心疼的還是那個孩子,竟然這般枉死了。
他早就想把趙月嬋那賤人休掉,可是朝堂上風云變化,林家正受排擠,只好隱忍不動,趙家又正是得勢的時候,貿然動手反惹來禍事,更何況,他還有大事要圖謀,如今只能先強壓下滿腔暴怒,冷眼瞧著趙月嬋再得意一時。
“賤人!”林錦樓口中暗罵。
他抬頭看著青嵐和那孩子的牌位,火光映紅他的臉頰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低聲道:“且等上一等,不出今年,我便為你們報仇。”(。請到m.閱讀。)
謝謝冬故,夢溪言,hyhde8486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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