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夢半醒之間,香蘭只聽得門響,外間又傳來說話聲。她實在太累,便又翻了個身睡了。片刻,傳來腳步聲,有人壓低聲音道:“大爺,要不奴婢讓香蘭姑娘起來去臥房服侍……”
林錦樓道:“不必了。”說著已走到床前,伸手撩開幔帳,只見香蘭正安安穩穩的睡在里頭,裹著薄被,青絲散在鴛鴦枕上。林錦樓拖鞋上床,將香蘭的被掀開,人便滑進去,從后抱著香蘭,只聞得幽香盈鼻,無端的讓人渾身舒坦。晚上出了點差池,他手底下的強將打傷了知府大人的庶子,卻也沒打多重,此事可大可小,那知府倒會做人,立時托了與他相熟的人,特特遞了帖子來,在宴賓樓請他吃酒,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他老子的學生。關照層層面子,他不得不走一遭。酒酣耳熱之際,那知府便與他稱兄道弟,又招來幾個濃妝艷抹的名ji彈唱陪酒,他免不了應酬一番,二更已過,他又喝得頭腦發沉,便告辭了。
林錦樓深深吸了一口,又摟了摟滿懷的軟玉,眼睛一閉便沉沉睡了。
香蘭在暗中睜大了雙眼,方才林錦樓上床的時候她便清醒了,可一動都不敢動。林錦樓渾身帶著酒氣和脂粉香,一聞便知道方才他去了什么地方。香蘭跟自己說,忍忍罷,這偌大的林家都由著林錦樓折騰,連他親爹娘都震不住他,自己又能如何了?他這人秉性霸道,翻臉無情,昨天自己因為倔勁兒上來便挨了他一巴掌,身上也疼得厲害,今天他又當眾折了鸞兒臉面,正是應了他說的那句“爺抬舉你時,你才是主子,爺不抬舉你,你還不如個奴才”。香蘭自問自己并不是個不識時務的人,守著這樣的活閻王,自己又何必找不痛快。何況,林錦樓是個地道的花花公子,對女子素來不長情,過個一年半載,對自己新鮮勁兒過去了,或是又遇見他更心動的,去找新的女人也說不定。她先走一步瞧一步,原先再難熬的日子,她不是也撐過來了么?
香蘭自我寬慰一番,靜靜的發了一回呆,不知過了多久,才合上眼慢慢睡著了。卻也未曾睡安穩,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香蘭便醒了過來,她仍側臥在林錦樓懷里,一夜未曾翻身。林錦樓呼吸悠長,仍在酣睡,香蘭輕手輕腳的將他的手抬起,然后慢慢起身,不成想卻有人抓住她的小衣,用力一扯,香蘭大驚,卻又跌回林錦樓懷里去。只聽得那人低笑了一聲,吻在她耳根和脖頸上。
林錦樓呼吸濃重,翻身將香蘭壓在身下,親住她的嘴,手在她身上摸索起來。香蘭大驚,掙扎出來,含糊道:“不要……”小手去抓林錦樓的手,“不要……”
林錦樓喘著氣,一抬頭正望進香蘭黑瑪瑙似的眼睛。香蘭淚已淌下來,哽咽道:“我身上還沒好,今兒還要上藥膏子……我……”那哭得委實可憐,渾身還瑟瑟發抖,顯是嚇壞了。
林錦樓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渾身的火氣也化成了冰,他本想摸摸這女孩兒的頭發,安慰她兩句,沒料到一抬手,香蘭便連忙縮起脖子,還以為他要打她。
林錦樓心里頭發堵,翻身下了床,將幔帳撩開,喊道:“人吶?都死哪兒去了!”當晚是小鵑值夜,聽見林錦樓喊人,急急忙忙趕過來,忙不迭的伺候林錦樓穿衣穿鞋。她本就懼怕林錦樓,更是忙中出錯,又惹得林錦樓發火,幸而蓮心、春菱、暖月、如霜等幾個丫鬟尋聲來了,伺候林錦樓梳洗。
香蘭聽著外頭兵荒馬亂,默默的將被子蓋回身上,身子團成一團兒。
林錦樓蹬上朝靴,將鑲了赤金花扣的馬鞭別在腰帶上,灌了半碗湯,回頭看了眼雕花床,那撒花的軟綢幔帳軟軟的垂著,不知里頭的人如何了。林錦樓暗自咬牙道:“不知好歹的白眼兒狼,爺待她千好萬好,不懂伺候人也不會說兩句好聽的,除了哭就知道哭,好像爺欠她八吊錢似的,她身上真不好,爺還能吃了她怎的。”
理你近年來神色太兇,端早膳的小丫鬟都戰戰兢兢的。眾人一概眼觀鼻,鼻觀心,寂靜無聲。林錦樓草草吃了幾口便要出門,臨行前忽想起什么,停住腳步道:“春菱呢?”
春菱忙不迭跑來,垂手而立:“大爺。”
林錦樓道:“去臥房床頭的柜兒里,拿一瓶貼著黃箋的藥膏子給香蘭用,再不好趕緊請大夫。”
春菱連忙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是是,一定。”
林錦樓方才大步走了。
卻說香蘭躺在床上,良久,只聽外頭忽然安靜了。她又瞪著帳頂子躺了許久,春菱便站在外頭輕聲道:“都快巳時了,姑娘起來罷。”
香蘭方才起床,穿了身家常衣裳,洗臉擦牙,涂了香膏,往鏡中一看,昨日的紅腫已經消退,鏡子里又是一張花嬌玉面。春菱手腳麻利的給她梳了個頭,小鵑把幾碟子精致小菜擺放在桌上,口中嘟囔道:“大爺太嚇人了,今兒個早晨臉黑得跟包公似的,喊聲比打雷還響,我的親娘,嚇得我心肝都快蹦出來了。”
春菱道:“你那慌里慌張的勁兒也得改改,今天早上惹大爺不痛快不是。”
小鵑心里嘀咕道:“哪是我惹大爺不痛快,分明是香蘭。”眼睛往香蘭身上溜了一眼,春菱知她心思,便瞪了她一眼,小鵑一吐舌頭跑了。
春菱端了碗湯送到香蘭跟前,道:“好歹吃點兒,昨兒個就沒怎么吃東西。”
香蘭便慢慢把湯喝了,又吃了個餡餅,夾了些素菜。
春菱見香蘭吃了東西,不由松了口氣,轉身往臥室來,只見蓮心和汀蘭正在臥房門口做針線。這蓮心和鸞兒一樣,是老太太賞給林錦樓的,知春館中皆按一等的例兒,只是這蓮心倒是守著丫鬟本分,從不往林錦樓跟前來,加之她長得雖干凈整齊,打扮卻不出眾,一來二去在知春館里也就不顯眼了。后來趙月嬋走了,知春館一下子空下來,正房缺丫鬟,蓮心便提拔上來,同書染一起掌管,卻事事讓著書染,只忙自己的事,旁的從不多說一句,有人來問,便搖頭三不知了。
汀蘭見春菱來了,忙站起身,笑道:“怎么來這兒了?”
春菱道:“大爺臨走前讓我來臥室里,拿床頭柜里貼著黃箋的藥膏子給香蘭用。”
汀蘭不知是何物,便去看蓮心,蓮心一怔,便起身笑道:“我知道那東西放在哪兒。”便同春菱進屋,從床頭精致的雕花烏木柜兒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兒,遞給春菱,笑道:“香蘭姑娘真是有福氣,大爺立了戰功,對朝廷報奏舊傷復發,宮里就賞了幾瓶兒藥膏子,據說還是番邦進貢來的。”
春菱嘆一聲,輕輕道:“唉,也不知她是有福還是沒福。其實香蘭這人……倒是個心眼兒好的,隨和又不多事,凡事都拎得清,就是脾氣太倔……大爺本也是強按牛喝水,把她弄到府里頭來,兩個倔脾氣湊一處,哪還能得了好兒?”
蓮心和春菱交好,便也跟著嘆了一聲,說:“你還是多勸著點兒,跟大爺犯擰做什么呢。大爺那個脾氣,尋常人誰受得住?躲還躲不及的。開始老太太把我送到知春館,我心里就犯嘀咕,正好鸞兒是個搶尖向上的,我冷眼瞧著,大爺今兒個朝東,明兒個朝西的沒個準頭,你還是勸香蘭為往后打算,女人這輩子已經這樣,日后還能如何呢?”
春菱也連聲嘆氣,又同蓮心說了一回,方才拿了藥膏子走了。
走出臥室,正巧書染走來,往春菱手上看了一眼,不由一怔,此時寸心站在外頭隔著雕花窗跟書染打手勢,書染只得出來,站在廊下問道:“怎么了?”
寸心低聲道:“昨兒個飯桌上的事姐姐知道了沒有?鸞兒姑娘為這哭了一宿,又要上吊,又要絞頭發做姑子,我好勸歹勸才勸住了,今兒早晨又聽說,大爺晚上回來往東次間歇了……姐姐也知道,大爺要是晚上出去喝酒,總是早晨才回來,姑娘吃味,又鬧別扭。我勸不住,只好來請姐姐過去。”
書染只覺頭疼,跟這寸心到鸞兒屋里一看,只見她披頭散發坐在床上,一行哭一行剪一個荷包。書染過去一瞧,只見那荷包繡得極精致,便坐在床沿道:“好好的東西,你剪它做什么。”
鸞兒一頭撞進書染懷里,哭道:“堂姐……我的體面再沒有了!”
書染繃著臉,口中道:“體面怎么沒有了?體面都是自個兒給的!你若再這樣胡鬧,我就不管你了!”
鸞兒一嚇,哭得愈發厲害了:“原先看我風光時候,都往我跟前湊,如今我沒了臉,連你都不管我了!好哇,那便讓我死了算了!”淚流滿面,直挺挺躺在床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