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白老大以為,無論那院墻挨著誰家的地頭兒,自己縮回一米半的距離了,都不會再引起爭議,可是,他錯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個典故,碰到本著“雁過也要拔毛”原則的主兒,能放過你這個據說很是“發了”的人物?
要問咱家院墻挨著誰家?嘿嘿,冤家路窄,夜半小賊白毛兒家的!
這小子那天被揍的可夠嗆兒,又叫里正罵了個狗血噴頭,關在村中祠堂里半宿兒,第二天才是爹娘求肯著放了出來,這名聲也丟了,皮肉傷也得了,一家人怎么會歡喜?
終于遇上了白家要壘院墻,緊挨著自家的地頭兒,嘿嘿,雖然那地根本不產什么糧食,那也不能白白的讓他家好過不是?
事實證明,白老大下手還是太輕了,這才多長時間啊,白毛兒那小子已經可以被抬到地里面來了,他爹他娘他兄弟們和表兄弟堂兄弟們,湊了個人全乎。
您家的院墻有一人多高不是?那好,要想把這點地頭兒也圈完整了,那得交出些遮陰費來,憑啥?憑你家的院墻遮擋了我們家地里的太陽光,沒有了太陽光,還怎么產莊稼?
白毛兒的皮外傷早好利索了,此刻躺在床架子上“哼哼”也不過是要造勢,那床架子停的位置,就正好是院墻缺口的正中。
白老二白老三都已經憤怒的要輪鐵锨上了,是李叔他們攔住了,叫了阿文去喊白老大回來,又派了個酗子去請里正。
都是莊鄉四鄰的,誰贏誰敗又不關里正自家的事兒,所以,那個老小子慢慢騰騰的吧嗒一口旱煙。對報信的酗子應付:“就說我馬上去――很快就到!”
那屁股在椅子上,就是抬不起來。
幸虧的酗子機靈,眼珠子一轉,多加了一句話:“那我也不回去了,這兩家都掂著鐵锨鋤頭的,鬧不好就是一堆人命,這是要出大事呢!”
果然,那難抬的屁股一下子就被燙了似的蹦起來:“你這死娃子,怎么不早說?快快,喊上人。一塊兒去,可別打出人命來!”
倒不一定是這里正心善,只要出了人命案子。他這個里正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呢!
地頭上還在僵持,“遮陰費”的價錢已經抬到了一百兩銀子,白毛兒家都忘記了自己還跟白承光這一枝連著親呢,說起錢來,就全不認了!
那些堂兄弟表兄弟也跟著沸騰。沒辦法,要真是能要來一百兩銀子,少說也得每家分個幾十兩花花吧?這拿捏的又是村子里最有名的破落戶,尿泥兒呢!怕啥?
哎,虎皮大旗的宣傳工作不到位,就造成了這樣尷尬的局面不是?
好在。“虎皮”親自來了。
當里正帶著一干村中元老趕到現場,兩匹駿馬正在閑散的結伴兒吃草,盧管事帶著個小廝。背著手臉黑黑的在聽兩邊的爭執。
里正的汗,登時就從后背上流了下來,盧府的管事,他有幸認識,不是認識。是見過幾面。
你道那盧夫人的老公是干啥的?那是朝廷里能排得上末尾信的正八品――外委千總!
這個職務本來是怎么也得在縣城里馳騁的,偏偏盧千總就留在了家鄉。據說是要照料祖宗宗祠啥的緣故,三不五時的,也會到鎮衙里轉轉。
這還不那么讓里正害怕,最重要是千總是武職,手下可以訓練百人的隊伍,遇到鎮子上的不平事,隨時可以出手鏟平。為什么盧管事跟一個普通的小廝都可以配備寶馬良駒,那就是人家盧府的本事!
再加上京中還有位盧大人,是每日里在金殿上出入的主兒,他一個小小的里正,怎么可以讓手下的小民挑釁鬧事,給盧千總留下可惱的印象?
里正的心思一下子就放正了,當白老大氣紅了臉走到他面前一彎腰躬身時,他的笑容“嘩――”的打開了,一臉褶皺如同古銅色的老菊花,伸了手就去扶住白老大:“哎呦――承光啊,你這孩子也忒仁義!已經付錢買好的地,就照實了圈濁圍墻就好了,干嘛還非要往后退一米半?就有那不開眼的黑心貨,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只嫌便宜占得少啊!也不撒泡尿自己看看,你有那個好命占人便宜嗎?”
不但是白承光,就連原本跟里正關系不錯的白毛兒一家也懵了,這聽起來,怎么成了罵自己了?
當然是罵你們了,一群不長眼色的東西!里正舉起煙袋鍋子,對著還支著半截身子聽動靜的白毛兒,上去就砸,嘴里義正詞嚴:“你這死小子喪良心!上次我是怎么教育的你?不是說了讓你學好,別干這些偷雞摸狗的奸猾事兒嗎?你怎么又興起妖蛾子來了?”
白毛兒的爹可看不得兒子躺著還被打,趕緊沖上來護著:“老哥,你這是――咋打孩子呢?上次你不是說――”。
里正怎么能讓他繼續說下去?煙袋鍋子就拐了彎兒,砸到了白毛兒爹的胳膊上:“大成子,你家里這是窮瘋啦?跑自家村里訛人來了,人家白承光白給你讓出一米半的地界兒,你還敢咋呼著要人家陪你一百兩銀子的遮陰費?屁!就這臭烘烘的荒地寸毛兒都不長,供香一百年也變不出十兩銀子出來,我不是又給你在村東頭劃了塊好地?你要是不要了,再還回來!”
一邊說著,里正那小眼睛一邊暗暗的使勁擠搭,還照著身后的盧管事使勁瞄,終于,白毛兒的爹,明白了點毛巧兒。
“嘿嘿――這不是,這不是看見這平展展的地界上打了堵墻,不好看嘛!你說情兒,那就讓他們接著壘墻好了――”。
里正終于放下了心,總算能給盧管事留個好印象了吧?
還奢望著一百兩銀子的白毛兒卻不干了,他可不認識什么盧管事,也根本不鳥他老爹的眼色,即將到手的銀子飛走了,那自己這一身的傷疤找誰討要回來?
“爹,寧可那東頭的地咱不要,我也得爭這一口氣!誰也甭抬我,我就在這兒躺著,不拿出一百兩銀子來,我就是不走,叫你這院墻壘不起來!”
白毛兒就勢一躺,閉上了眼睛,活脫脫一副死狗相兒!
這個時候,就該“虎皮”出場了,正好地頭上已經擠擠壓壓的滿都是村民,“狐假虎威”的氣場太強烈了!
果然。已經皺著眉頭停了半晌扯皮的盧管事上前走了幾步,里正馬上哈巴狗似的迎上去,大叫一聲:“哎呦盧大管事,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小的剛才眼拙,還沒看見您呢!”
幾個元老級人物這才肅然起敬,就說嘛,里正這老小子怎么忽然護弱凌強起來了?白家那幾個苦苗子,可沒被他待見過,這忽然就是一變臉,敢情兒,是人家有后臺了!
既然里正這般上道兒,盧管事眼皮子撩了他一眼,應答了一句:“既然鬧事兒的這家媳他這塊荒地,那,你把他家別處的好田都劃給白家吧!正好,我聽說白二兄弟家里的良田早就賣干凈了,需要多少錢,我們盧府幫著出。”
這白毛兒家跟里正是穿一條褲子的,劃地的好事自然不會吃虧,他一家五口人,良田有足足十五畝多呢!
就算是要賣,盧府家大勢大,誰敢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瞧里正那德行,只恨不得馬上白送才好!
白毛兒的爹立馬崩潰,上前就拽里正的袖子:“老哥,你可不能這么做啊!咱那些田都是要顧命的,咱不賣!這荒地早就叫您給換了,不是咱家的,咱也不要遮陰費了,毛兒啊,趕緊的,跟爹走!”
要不就說,生姜還是老的辣呢!白毛兒的爹能這般快速的做出最正確的反應,也怪不得他能跟里正多年交好。
里正的膀子都被白毛兒爹給捏疼了,也想著借坡下驢:“盧大管事,您看,他們也不鬧了,就別再換地啥的麻煩了,承光大侄子仁義又能干,這荒地,沒準兒就讓他種出莊稼來了呢!”
老小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從這兒望出去,還有不小的荒地面積呢,各家都分了不少,不還是寸毛有用的不長?
盧管事眼神里很是閃過一絲不屑,下巴頦兒斜著點一點,又出了個主意:“那就把你村子里所有的不長糧食的荒地都賣給白二兄弟家好了,讓他家幫你們種出銀子來。”
根本就不容里正再耍滑放刁,盧管事對小廝一擺手:“去,跟里正把契約簽了,用咱盧府的錢!”
遠遠望去,跟白老大買下的荒地面貌差不多的地界兒還不少呢,只是被多次努力耕耘過,平整又松軟了很多,也沒多少雜草,不過是依然頑固的不長莊稼罷了!
圍觀的村民交頭接耳,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好處就是已經占了荒地的人家有可能賣到一筆銀錢,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
擔心的事兒就是這盧家勢大,會不會不但不給錢,還被收拾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