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不吝于往種種不堪處設想過的兩世人阿圓,也沒有料到。
兄弟拉面館的大門打開,一瞬間,仿佛初次買下店鋪時的場景,再現了。
空空如也的屋子,除了地下散碎的柴灰,和堆積在物件擺放的夾縫里的污垢,就什么都沒有了。
桌椅板凳、碗筷佐料罐、鐵皮爐子、煮面的鐵鍋、柜臺、錢匣子——錢匣子里面的零錢——
全部不翼而飛。
“大哥,店里遭了賊!”白老三臉色大變,登時想起了還住在店里的阿福姑娘。
“糟了!阿福——阿福你有沒有事兒?大嫂你快來看看,阿福會不會被人搶走了?”白老三驚恐的呼喊著往院子里跑,那個他心心念念的濕漉漉大眼睛姑娘,可不能有事兒啊!
阿圓沒有追隨白老三的腳步,事實上她一進店鋪,就覺得心底哇涼哇涼的了。
如果沒有猜錯,這店鋪里面的賊人,應該就是阿福,最起碼,阿福得是個從犯。
都怨自己缺心眼兒,明知道白老大跟老三都是實誠的傻的,還非得交給老三去跟阿福尋根問底,結果打草驚蛇,直接被人端了窩兒!
更后悔的,是昨日里分明自己提出來了把錢匣子騰空的,礙于面子,又沒再追究下去,要不然,也不會心里頭這般窩火,在乎幾個銅子兒又怎么啦?自己跳下車去抱出來錢匣子又怎么啦?偏偏就犯了懶。
里面那個瘋狂的傻蛋又跑出來了,眼淚嘩嘩的抓了白老大叫:“大哥,壞了,阿福也被賊人帶走了!”
外面這個傻蛋更夸張,立刻嘶吼起來:“那可不行,咱家丟了東西不打緊,把人家孩子給弄丟了。可是大事兒!”
阿圓抱著腦袋往地下蹲去,誰來救救她?把這兩個被人賣了還要跳著腳給人補錢的傻瓜蛋給發射到月球上去吧!這地兒不適合“稀有物種”活著的!
“晚會兒——再叫喚!去周圍打聽打聽,阿福都干了些什么?”出離了憤怒的阿圓發火了,伸出腳來對白老三的歇斯底里幾欲踢出去。
“小白花”到底給這個傻娃子施了什么迷糊藥兒?讓他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迷得瞎了眼睛?
男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他們喜歡新奇的神秘的物件,越是摸不清底細,就越是掏心掏肺,在追尋謎底的道路上,寧愿粉身碎骨。
快要崩潰的白老三。當然不喜歡聽到阿圓詆毀自己的阿福,抓著白老大跳腳兒:“你誣賴阿福,這事兒跟阿福沒關系。阿福也被賊人綁走了,我要去救她!”
“說得好!有情有義真漢子!”阿圓怒極反笑,從懷里摸出二兩銀子來遞過去:“拿著,再去買把菜刀,打聽打聽賊人什么時候搬的家什。往哪個方向走了,趕緊的,追去——不送!”
白老三一把歘過銀子,真的就沖到外面去了,白老大無奈的對媳婦兒搖搖頭,跟了出去。
還能說什么呢?這個媳婦兒哪兒都好。就是一張嘴忒厲害,不肯帶絲毫的拐彎抹角,裸不留一絲情面。每句話都想刺出血來才罷休。
少年郎的稚嫩感情只是個美麗的肥皂泡兒,其實阿圓不過替他戳破了而已。
哥兒倆蔫頭耷拉腦兒的回來,抱著頭一人一個墻角蹲著,沒辦法,鋪子里干凈的連個木凳子都沒剩下。
打聽回來的結果。竟然是阿福親自帶領著兩輛牛車拉走的東西,就在昨日里三個人回鎮子以后。堂而皇之的來了一票壯小伙子,替他們把家給搬了。
越是這樣明目張膽,就越是不引人注目,倒是有個鄰居店鋪問詢了幾句,壯小伙子們答得自然:“聽說是要更換一下家具物事,主家這些日子掙了錢呢!”
而阿福的面孔,就更加令人信服了,因為他就住在店里,明顯就是受到主人家信任的親人身份。
白老三絢麗的肥皂泡兒,這次是真的被戳破了,陽光拋棄了他,什么色彩都反射不出來了。
甚至于,對一直在致力于幫他戳破夢幻的嫂子阿圓,他也是矛盾的。
盡管心底里知道嫂子說的一直都對,是自己眼拙沒認出壞人的本性來,可是,阿福給他留下的印痕那么深刻,濕漉漉的大眼睛那么動人,他又不由得要暗暗遺憾,如果嫂子不在昨天揭露出來阿福的女兒身,那么,阿福就不一定就還會馬上離開,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可能會再長一些——
所以,這個傻蛋少年低著頭不肯跟嫂子交流,甚至在白老大去衙門里報案時,他都想拽住大哥的袖子,求他不要傷害到阿福。
拉面館的生意,今兒是做不了的了,衙門的人進來盤查了一番之后,三個人泱泱的坐上牛車,到集市上重新采購一些碗筷調料罐兒和零碎東西。
就算是被人端了窩兒,生意也得做下去的吧?
又重新更換了一套鎖具,阿福手里還抓著鋪面的鑰匙呢,總不能真就傻愣愣的等著她二次來襲。
結果,回到鋪子里擺放東西之后,白老三蹲在地上堅決不走了,任白老大怎么召喚勸解,少年郎就是堅持留在鋪子里。
或者是想將功補過看護鋪面,或者就是賊心不死,盼望著再見到阿福一面,總之都是沒出息的舉動,不好意思回家面對弟弟妹妹們了唄!
“自己去買張床來歇著,被褥啥的也張羅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的時間捶胸頓足就差不多了,明兒個,還得趕早開門營業呢!”阿圓繼續丟銀子,拽了白老大出門,明兒開業的準備工作還多著呢,沒工夫在這兒看人無用的嘆息。
白老大看她的眼神她也懂,不就是覺得她心狠嗎?難不成弟弟惹了麻煩,還要哄著勸著說沒關系,嫂子早就想換掉那些家伙什了,下次再送人好了!
鐵皮爐子可以讓白老二安排雇工加班趕出來,桌椅板凳柜臺可以往三十里屯子直接搬去,老爺子作為最大的木器加工點,隨時隨地都有存貨候著,不過,再不給錢就說不過去了。
“媳婦兒你放心,我偷偷的把銀子塞到隱秘的地兒,等出了門再告訴老爺子,就追不出來了。”白老大知道媳婦在擔心什么,拍著胸脯保證。
事實上,阿圓已經在計劃以后的掙錢之路,拉面館最近一段時期的收成基本上算白玩兒,都搭進去還不一定夠用,前前后后給小屋子里添置的床啦柜子桌子的,都是白老三對阿福姑娘的拳拳愛心,果斷都被阿福笑納了。
說不肉疼是假的,白家目前屬于“月光族”,僅剩的幾塊銀子又丟給老三去買床買被褥了,他再傻蛋,也不能站一宿兒睡覺吧!
怎么辦?艾灸盒、艾灸條經濟效益沒有那么快,進京的嘎石燈還沒傳回來消息,老二的鐵器作坊又在一個勁兒的進原材料捯飭新東西,鐵礦石可不便宜,他自己能在創始階段自負盈虧就很不錯了。
總之還是家底太薄兒,經不起一丁點意外沖擊。
“媳婦兒你別擔心,明兒咱一開業,一家人掙個吃飯錢還是沒問題的,老三他經過這次,就能長個記性了,我也——會管束他一些——”。白老大的態度很誠懇,極力的開解緊蹙眉頭的媳婦兒。
其實他兩個都不擅長管教弟弟妹妹們,最常采取的方式就是置之不理,任由各人作騰,阿圓不是也說,自有生活甩給他們響亮的巴掌嗎?現在,白老三是被打響亮了,同時被掌風刮倒的,還有全家人。
阿圓扯出一抹笑容來,手心拍拍丈夫的手背:“我不擔心,人不能老是往后看,多想想以后怎么做,咱家里,經過這次教訓,說不定,可以比從前更加成熟耐打擊,我們一家人勤勞又聰明,發家致富是早晚的事兒,晚上個一天半天的,有什么打緊?”
是的呢,現在有大片的荒地,有鐵器作坊,還在鎮子上買了店鋪,那地契在家里可沒被偷走,拉面館的名頭也闖出來了,開門就會有回頭客,這也算是偷不走的財富,晚幾天發家致富,有什么打緊?
白老大感動的嘴角直哆嗦,語言表達更加不流利:“媳——媳婦兒,你——真好!”
就是就是,家有賢妻,避兇趨吉,阿圓笑了。
接下來,是一個緊張又忙碌的后半日。
鐵器作坊里叮叮當當在加班趕制鐵皮爐,和阿圓勾畫了半晌的鐵架子,等雇工們撤退了,老大老二卻肩扛鐵锨背簍,趁著月黑風高夜,鉆去了新買下的那塊荒地挖大坑。
正中的位置,挖了五米,是黃土,挖了十米,是紅土,挖了大約十五米,天兒都要亮了,還是黏黏纏纏的紅膠泥,一絲兒白亮都沒有。
哥兒倆這心里是哇涼哇涼的了,也顧不得再把土填回去,灰頭土腦的返回床上睡覺。
“媳婦兒,想要再出現大片大片的嘎石,是不可能的了,那紅膠泥鋪排的滿滿的,估摸著跟河沿兒那里都是連著片的,咱家這沒本錢的嘎石生意,不知道還能再做多長時間?”白老大倒頭入睡前,還沒忘記給媳婦兒做一下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