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娥冤》的首演,是早就定下的由小皇帝做主,帶齊文武百官先看一遍。
時已進八月,穿著官服的大人們個個汗流浹背,唯有韓大學士,被特許穿著最漂亮的寬博的綢衫,戴著文人最喜愛的造型高而方正的巾帽,據說就叫做“高士巾”,風度極端的高雅。
今日,就是一介文人墨客最風光的日子,《竇娥冤》將把他的名字載入史冊。
值得慶幸的是,明珠戲園子里面,涼風習習。
雖然舞臺上火燭熊熊,但是,每個拐角處都放著寒冰,“嘶嘶”的釋放著冷空氣,讓人從外面的火辣辣中一腳邁入,瞬間就如渾身浸入了冷水里,
富貴人家夏日里見到冰不奇怪,家里挖的地窖,可以在冬天就儲存起來冰塊,留到夏日里取用,但是現在,戲園子里如此揮霍,難道說郡主府的儲冰量已經達到了堆積成山的程度?
山,也經不起這么消耗的吧?
更何況找小廝一打聽,說是這冰還夠出售的,大人您想要多少,咱就能給您送去多少!
家里的婆娘祖宗的整天嚷著熱,地窖里的那點冰要分人頭兒節省著用,哎!破點財吧,跟您家的管事說一聲,先送五百斤到家里去試試效果。
好嘛,戲還沒正式開演,郡主家的記賬單子就寫滿了,文武百官數目不少啊,個個家里都是龐大的宗族,老的小的都需要郡主琢磨的這好東西。
徐管事笑得找不到眼睛了,最開心就是掙官員們的錢,心里沒有思想負擔,就是,得跟郡主說說,再進些硝石來才行,恐怕原來存的那些不夠用了。
郡主府名下的小吃店們,家家都爆棚,沒辦法啊。只有他們舍得在店子里放置冰塊冰盆。大熱的天兒,誰不愿意在涼爽的屋子里多呆一會兒,要是肚子里還裝得下,沒準兒就能從早晨吃到天黑了去!
桑七兒照舊主持開場儀式,現在老有經驗了,舌燦蓮花的宣講了一通大宋盛世繁華,然后征得皇帝同意,絲竹聲起。
隱到幕后的桑七兒,照例要在樂聲中介紹戲本子的出處,被邀請到嘉賓席與皇帝同坐的老大人。站起,抱拳作揖對百官同仁。接受他們的恭賀。
其實,他很想說,現在你們還不會意識到這部戲的價值,此刻的恭賀只能是毛毛雨,等看完,再看你們的瘋狂表現吧!
容嬤嬤拼了三天三夜,才制作出了一個美輪美奐的“竇娥”皮影。沒人在乎為什么一個村姑非要穿戴的這么美,這要不引來殺身之禍,還有點懸呢!
故事很精妙,百官中喝彩聲不斷。
竇娥爹竇天章把閨女賣給蔡婆婆做童養媳,下面的文官唏噓一片,除了官二代,剩下的都是靠自己一步一行血淚爬出來的,竇天章的遭遇宛如自己的過去。
張驢兒的陰謀詭計,激起了下面的武官“哇呀呀――”暴怒一片。當縣官收受不義之財誣陷竇娥殺人時,一記黑影飛身射向屏幕,被小皇帝的暗衛伸腿彈了回去。
“有刺客?”
不是的,此乃一位義憤填膺的武將大人實在控制不住暴脾氣,意欲把屏幕上的“皮影縣官”踹上幾腳解解恨而已。
片刻的騷亂過后,吐了血的武將被抬了出去,故事繼續上演。
當竇娥走上斷頭臺,指天為誓,血濺白練、六月飛雪、大旱三年,以明己冤,好多文官老淚縱橫。
或許,在實際現實當中,誤判幾個案子誤殺幾個人還不會這般心痛,但是此刻,親眼目睹著一樁冤案血染斷頭臺,還是會感同身受。
人就是這么奇怪,你如果看到有人為了《紅樓夢》里面的林黛玉哭的稀里嘩啦,千萬別直接判斷這個人心地善良,有可能,他或她對于蜷縮在自家窗臺下饑寒交迫的乞丐一通棍棒、毫不留情。
竇天章終于出場做官,喜慶的樂聲,沖不走滿園子里面的悲痛之情,就算是為女兒報仇雪恨了又如何?就算是身居高位頂戴花翎又如何?
韓大學士一如當初,每看一次《竇娥冤》的白話本子都會痛哭一回,現在,他再次被戲中的每一聲清唱與道白感動,盡管,那些唱詞和道白,已經深深的印在了腦海里,拿鑿子都挖不掉了!
再好的戲,也會曲終人散,只留下韓大學士的“嗚嗚――”聲,還在斷斷續續。
小皇帝眼睛里面也閃爍著淚光,一擺手:“全體回金殿,齊議《竇娥冤》!”
對啊,思想工作要趁熱做,那些思想上開小差兒的,行為上不檢點的,對金錢美女奢望的厲害的,都需要進行及時的敲打。
如果說,第一部戲《似錦繁花》雙生子篇,開啟了宮調與道白摻揉的先河,那么,《竇娥冤》,就已經是最成熟的經典作品,可以作為“諸宮調”的代表作。
阿圓一直躲在后臺,耳聞目睹了全場的輝煌,當皇帝一行唏噓感嘆著離去,才紅腫著杏核眼兒走出來。
“今天集體休息,都到郡主府去慶賀首演成功,我準備了好東西,大家放開了吃,放開了喝!”
人生難得愜意一回,酣暢淋漓的哭過,再酣暢淋漓的笑起來吧!
郡主府的假山旁邊,支起了十幾個怪模怪樣的鐵皮盒子,長長的,開著口,里面燒的紅紅的木炭。
丫鬟們走馬燈似的在穿梭,一盆盆腌制好的羊肉塊兒、豬肉塊兒,小魚條兒和雞翅膀、蔬菜片、蔬菜條兒就墩放在鐵皮盒子附近。
美酒壇子開了封,大碗小碗隨便你挑,每人手里發一把竹簽子,撿自己喜歡的食物串起來烤就是了,小心扎了手。
阿圓只對調料壺作了解釋和示范,男女老少就沒人理會她了,擠擠挨挨坐在鐵皮盒子兩邊,“我喜歡吃羊肉――”“我喜歡豬肉――”“我要吃魚肉串兒――”。
三個孩子跟著張大山湊熱鬧,三個丫鬟也在一組,跟青兒相好的那個護衛,就蹭蹭歪歪的湊過來了。
“還不趕緊的下聘,等著奉子成婚啊?”阿圓把那個涎皮涎臉的護衛一推,青兒的臉就羞紅了,護衛傻笑著跑走:“俺明兒就叫俺娘來!”
糊焦味迅速的散發開來,第一次操作燒烤食物嘛,這很正常。
然后,就好了,空氣里除了歡笑,就是彌漫的肉香、魚香、蔬菜香……
桑七兒很受寵,兩個脾氣迥異的美女陪在左右,一個在侍候著他吃,一個在等著他侍候,周圍的人都裝作看不見,一個長長的炭爐子被他三個獨占了。
其實出身戲班子的男女都是苦孩子,打小被賣的居多數,這兩個姑娘連自己本來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卻懂得去抓緊自己想要的男人。
阿文散朝回來,天兒都黑透了,疲憊的搶了“小老二”手里的一串肉放進嘴里,哀嘆道:“嫂子,你可不知道,排這么一出《竇娥冤》,萬歲竟然讓我們挨個的談談感想,上百口子人,這才談了二十幾個人的,明兒還得繼續!”
小皇帝很有領導才能啊,思想工作挖的深,一定要談出每個人的親身感受才算過關。
阿圓抱著肚子笑起來,手里的酒潑灑了一地。
“阿文,李白的詩,你來一首?《將進酒》怎么樣?來來,喝一杯……”
她有些醉了,桑七兒的聲音響起來,阿文的聲音加進去: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對對對,就是這樣,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阿圓站立起來,身子旋轉、旋轉,眼前,一個黑鐵塔似的身影擋住了旋轉的去路。
這人真熟悉,火把的光不算亮,莫非,咱們認識?
“兄臺――要到哪里去?”軟軟沙沙的聲音,是出自她的口嗎?
肚子里燃燒著一團火似的,剛才旋轉的勁兒,越來越暈了。
阿圓擺了個嫵媚的“odelling”,一只手搭在了黑漢子的胳膊上,一只手伸向了漢子的下巴頦兒,斜睨著眼睛笑問:“為什么――不說話?來,給爺兒笑一個……”。
然后呢?似乎不記得了,到底那個熟悉的漢子聽不聽本郡主的話,笑了沒有?
反正,天旋地轉的感覺太難受了,難受的只好念漢語拼音“a――o――e”,據后來有人學說,郡主當時那是吐了,大吐特吐,還專門只逮住一個人的身上噴射。
這就叫冤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