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春蘭也是第一次面向世人的眼光,她的長相清秀,性情溫和,以前從來沒出過門,因為――她的雙腿殘疾。
這殘疾還是天生的,據說從降生那天就沒站起來過,這姑娘打小就很安天命,讀書識字學女紅樣樣都行,只除了,不能獨立行走。
家里仆婦成群,按說不能獨立行走也沒啥關系,只是,婚配上就成了大問題。
沒有哪家男兒肯娶一個雙腿殘疾的女子為妻的,最起碼,到得姬春蘭二十歲的時候,還在閨中寂寞的煎熬著。
直到,太后的生辰壽宴上,聽到了袁剛子的歌聲和琴聲。
這場壽宴很宏大,凡是沒死透的子女都出場了,包括,從未出過門的姬春蘭。
“爹,娘,女兒想著,嫁給袁家公子,是最好的。”姬春蘭談起婚事時臉面不紅不臊,就像在談今天晚飯吃些什么一樣簡單。
姬春蘭的雙腿細瘦干枯,所有的生機都煥發在上半身,壽宴之上也在腿上蓋了厚厚的毯子才勉強嚇不死人,這樣的女兒,姬家父母真沒敢奢望過嫁到個多么優秀的人家里去,但是,袁府尹的兒子嘛,卻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世人都傳說袁剛子傻,但是壽宴上的表現可真是不錯,能彈奏樂器能演唱歌曲還能彬彬有禮,根本就不是一個傻子能做的事兒!
姬大人跟老妻思謀了好幾日,這才滿面羞愧找到了袁縣令的家門,為了不丟丑,干脆,連媒人都不請了。
“能成不能成,就咱兩家知道就好,我家那閨女。哎!從生下來就不能直立走路,原本是想將養她一輩子的,只是這孩子懂事兒,總覺得一日不出嫁,就要讓我們老兩口多操心費神,哎!我們也自知這是高攀……”。
姬大人把話說的低到了塵埃,袁府尹和夫人也心情激動。袁剛子原本也計劃好了終生不給他娶妻的。現在忽然好事上門,姬家那個女兒只是雙腿殘疾,腦子卻是沒問題的,還真說不上誰更高攀一些。
這件事出乎了當爹娘的意外。才有了袁府尹夫婦找到即將出行的阿圓這一節。
“阿圓啊,老夫真的是沒了主意,能給剛子找個伴兒,當然是一件好事兒,可是,萬一以后生下了后代,再出現剛子這樣的孩子,那――老夫夫婦這些年的堅守,還有什么意義?”
袁夫人垂著頭低低的飲泣。袁府尹握著拳頭難下決斷。是呢,他們終究會撒手人寰,萬一袁剛子比他倆的壽命要長呢?誰來陪伴傻兒走到生命的盡頭兒?
可是,姬家小姐身為女人,怎么會甘心膝下無子呢?讓一個女人一輩子放棄為人母親的機會。這話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對姬家爹娘說起。
事實上阿圓的前世,也是有政策明確規定,癡傻兒不可以生育子嗣的,免得遺傳基因一代代瘋傳下去。
“別著急,這事怎么看都是好事兒,有什么麻煩,咱們逐一解決就是了。”阿圓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處理并不麻煩。
白承光對于男兒應該娶妻的事情是非常贊成的,他早就覺得袁家夫婦剝奪人家剛子娶妻的權力很不人道。這會兒也皺著眉頭出主意:“您們只不過是擔心剛子的孩子會再度癡傻而已,那從外面抱養一個健康的孩子來不就好了?這樣剛子有了媳婦,也有了孩子,才不枉他來到這人世上走這一遭。”
對呀對呀,夫妻二人互相看看,眼睛里面流露的都是懊悔之意,為什么從前就沒想到這個解決的法子?打小抱養的孩子跟自己生的其實也沒多大區別,怎么就兩口子鉆進了牛角尖兒出不來了呢?
這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袁夫人自從生下傻兒就與世隔絕,袁府尹更是把此事當做家丑,拒不跟外人隨意談起,讀書人之間又講究一個面子問題,就算是有知道了內幕的老朋友,也都避諱著從來不問,這么簡單的處理方法,竟然從未在老兩口的打算之內。
可是還有一個不能讓袁剛子生育自己孩子的問題,也就是姬春蘭嫁過來的話,不能幻想親自生育,這個話題袁家夫婦說不出口,還是郡主上陣吧。
夫妻二人把行程往后推了幾天,阿圓穿戴整齊就去了姬府,這話她說出口來沒有半點精神壓力,怪不得世人成婚的事情都要拐彎抹角請托個媒人。
郡主做事不按牌理出牌,直接要求跟小姐見面,她的心里就還是根深蒂固的前世思想,認為婚姻應該自主,只有姬春蘭自己的選擇才能作數兒。
姬夫人送了郡主到女兒房門口,心里忐忑不安又沒辦法相問,自家跟郡主沒有什么交情,為什么忽然上門直接找殘疾的女兒談心?
還好,姬春蘭的閨房干凈整潔,二十歲的大齡剩女靠在椅背上看著她,手里還抓著一根繡花針,面前一具繡棚,色彩繽紛的花朵正在熱烈的開放。
一身素白色的衣裙,籠蓋了她的雙腿,衣裙太薄,腿部的細瘦根本遮擋不住,頭上沒有一點飾物的姑娘,眼神里是淡淡的冷靜與堅強。
阿圓只覺得熱淚盈眶,鼻子酸的無法自抑,她緩緩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注視著那兩條細瘦的殘肢,渾身微微的顫抖。
前世里寫過的那一首詩“深夜,我撫著你哭泣――給我的殘腿”,又一次,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我――是齊阿圓,春蘭,回頭,我安排人送輪椅過來,我設計的,你可以坐在上面獨自行走,可以走到很多地方……”。
“你要安排丫鬟多給你做一下按摩,這兩條腿還得繼續愛惜著,你要是喜歡直立起來行走,我們還可以采用拐杖,不是傳統的手上拄的那種,是架在腋下的,偶爾,那樣練習一下,也很不錯。”
姬春蘭的身體也在顫抖,任由這個眼淚流的稀里嘩啦的婦人撫上了自己沒多少知覺的雙腿,有時候人與人的信任就是天生的,她點著頭,哽咽的回答:“好。”
難得在古代遇到一個跟自己的前生無比想象的主兒,齊阿圓幾乎忘記了自己前來的使命,直到門外的姬夫人忍不住哭的咳嗽了一聲。
“春蘭,我今天來,是想說一說袁家的情況,聽聽你的意見。”
姬春蘭再次表現出阿圓贊賞的一面,坦坦蕩蕩的問道:“什么事兒?關于子嗣的問題嗎?”
阿圓瞪大了眼睛:“你――想到了?”
“嗯,說實話,我這身子骨,也不一定能正常的懷孩子,我私底下問過太醫,說是就算有孕,成功生下來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對我自己的身體來說,也會加速死亡。就是聽說了袁家要絕了子嗣的打算,我才興的心嫁給袁剛子,一來讓我的父母不再為我操心流淚,二來,袁剛子彈琴的樣子很不錯,他既然癡傻,就不會嫌棄我,這樣,正好。”
阿圓再次淚流滿面,對面的姑娘比自己當初還要決絕,她知道什么是對自己合適的,很冷靜的安排著自己的人生。
“是,你這樣,很好。春蘭,你會幸福的,我們都會幸福。”
她會幫助春蘭解脫懷孕的危險,這姑娘的人生已經充滿了不幸,甚至超越了當初孤兒院里的阿圓。
袁家夫婦正在準備聘禮迎親,對未來兒媳婦的知書懂禮,自愿放棄親生孩子的行為萬分感恩,姬家夫婦正在抄扯嫁妝嫁女,對袁家人自愿喂兒子不能生育的藥物,來保護自己的女兒萬分感動,總之,人人都很滿意。
阿圓為剛子和春蘭留下的新婚禮物可真不少,新娘子已經坐上了嶄新的輪椅,可以用自己的手搖著走來走去……
在正常人眼中可能是非常不幸的事情,對于殘疾人來說,也許,卻是美妙的過程。
不能等到剛子和春蘭的大婚了,郡主府的主子們全體出動,在一個清晨揚鞭進發,目的地,朱陽縣,迷糊陣,白承光的老家……
一個小胖子寂寥的站在宮墻內仰首望天,三個最好的朋友再也沒有會過面,“小老二”相送的那本圖畫書一直擺放在胸前,沒事兒,拿出來念念,夫子說過了,自己認字認得非常的快。
皇后很忙,雖然皇帝越來越不稀罕到她的寢宮來落宿,兩個懷孕的嬪妃讓皇后壓力倍增,時時刻刻準備著下手排除兒子皇儲位上的重重險阻。
被灌了絕子藥的袁剛子一直很歡樂,新娶的媳婦兒長得很漂亮,而且最喜歡聽自己彈吉他,每次都還跟著他的琴聲哼唱。
剛子最喜歡推著媳婦的輪椅到處跑,從來不肯讓給別的下人享受推車的權力,媳婦的陪嫁田莊和店鋪實在不少,兩個人每天都需要出一趟門,媳婦總是要采買好吃的東西回來送給母親。
媳婦需要解決個人問題,這事兒剛子能辦得了,他個子大,身形彪悍,抱起來春蘭就像抱起一個小娃娃兒,去凈房、去洗澡全部包辦,夫妻二人每天都過的歡歡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