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景嶺雖然地處荒野,但這個社區人口卻很稠密。
當初被港府從摩星嶺趕到調景嶺的時候,那些老兵及家屬就有幾萬人之多。港府本以為臺當局會很快將這些人接走,所以僅僅將調景嶺當成一個臨時難民安置點。
結果兩年過去了,港府發現臺當局對這些老兵完全沒反應,隨即也終斷了他們的難民救濟,想逼臺方快點過來接人。就在調景嶺的難民快餓死的時候,臺方救難組織和香港教會才行動起來,給他們一些適當的幫助,幫助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也許就是因為活命之恩,所以調景嶺的居民非常親臺,而且大部分都信教,被外人戲稱為“奶粉教徒”——教會經常給他們發奶粉。
調景嶺的難民們一直在這里住了十多年,港府迫于某些政治壓力,才終于給他們通水通電,承認他們的身份是香港人。
溫碧暇走在最前面,踏著上坡石徑腳步飛快,不時地回頭看看后面的康劍飛和林校長。其實她現在想到不是什么做明星賺錢,而且急切地想回家把褲子換掉。眼下這條褲子又舊又破,還是她兩個姐姐以前穿過的,平時在學校穿也就罷了,而今在康劍飛這個電影公司老板面前,溫碧暇總覺得這條褲子讓她丟盡了臉。
林校長指著這些石階道:“康先生,你別看這里太簡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親手建設的,這些石階也是當年我們這些難民一錘一錘敲出來的。”
康劍飛笑贊道:“嗯,非常棒,調景嶺的居民很齊心,不然沒法砌出這些石階。”
“那是當然,”林校長自豪地說,“整個香港,就我們調景嶺的人最齊心。想做什么事的話,只要站出來一吼,十萬人一條心,說干就干!當年我們還在住油紙棚的時候,就曾經自己動手,在三年之內建起了十一所學校。因為教學是免費的,連新界那邊都有學生慕名而來,到我們調景嶺寄宿讀書。我們調景嶺的人平時互相幫助,都是情操非常高尚的……”
突然間,林校長的聲音戛然而止,又氣又怒地盯著前方路邊的一人。
此人大概四五十歲了,以前應該是個老兵油子,正光著膀子在路邊撒尿。看到溫碧暇這個小姑娘來了也不避諱,他一邊尿著還在一邊吹口哨,表情頗為瀟灑舒暢。
等那老兵抖鳥回屋后,林校長才尷尬地說:“康先生,這是個粗人,舉止不太文明,你別放在心上,我們調景嶺的人大多數還是很講禮儀的。”
康劍飛看了一眼路邊的棚屋,說道:“我覺得這跟文明與野蠻無關,僅僅是社會發展滯后的問題。如果他家里有衛生間,一定不會當街撒尿的。想要調景嶺所有人都文明撒尿很簡單,每家有一個衛生間就行,這就是港府要考慮的了。”
林校長一聽,覺得這位康先生考慮問題非常有高度,由衷地肯定道:“康先生說得不錯,調景嶺確實太窮了。我們就是香港的三等公民,比從越南、大陸偷渡過來的都不如。”
兩人足足爬了十多分鐘的坡,才終于到了溫碧暇家。
這是一棟簡陋的木板房,屋內非常昏暗,地面也是凹凸不平的泥地。整個房子的面積最多有30平米,不過卻住了九口人,而且屋中唯一的電器就是電燈,別說什么冰箱、電視機,就連電風扇都沒有。
溫碧暇似乎不好意思請他們進這么爛的屋子,搬出兩張小板凳到門外說:“康先生,林校長請坐。”
“謝謝。”康劍飛沒有客氣地坐下,卻見屋里跑出兩個幾歲大的小孩兒,稀奇地看著康劍飛這個穿著整潔西服的人。
很快又從屋里出來一個婦人,鬢間已經有了白發,她看到林校長坐在屋外,急忙問道:“林先生,是不是我家碧玉又闖禍了?”
林校長笑道:“不是闖禍,是大好事。這位是東方夢工廠電影公司的康老板,他準備來我們學校拍電影,正好看中了你們家碧玉,想讓碧玉做女主角。”
康劍飛站起來和這婦人握手道:“你好,溫太太。我覺得您女兒形象不錯,想捧她做電影明星。因為她現在還未成年,簽合同的時候必須由家長代理,所以今天才會冒昧拜訪。”
溫母與康劍飛的手一握,她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手很臟,瞬間又抽了回去,問道:“這位老板,是不是去拍電影就不能上學讀書了?”
康劍飛道:“怎么會?如果碧玉她真的紅了,還可以轉到其他更好的學校,一邊拍戲一邊讀書。呵呵,林校長你別生氣,我不是說調景嶺中學不好,畢竟這邊交通太不方便。”
“那就好,以后就要康先生多費心了。”溫母也沒再細問,因為家里太窮,她其實挺樂意女兒去賺錢的,聽說賺錢的同時還能讀書,那就更開心了。
因為康劍飛是林校長帶來的,所以溫母并不擔心他是騙子。她正準備把女兒叫過來,讓溫碧暇以后好好聽康劍飛的話,卻發現女兒不見了。
只不過一兩分鐘后,溫碧暇再次從屋里跑出來,她那條破舊的褲子已經換下,穿著一條花裙子含笑站在屋檐下。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中旬,雖然香港的冬天并不太冷,但這實在不是穿裙子的時節。
溫碧暇的動作透露出兩點信息:一是她沒有一套像樣的衣褲,只有這條裙子能穿出門;二是這小姑娘實在臭美愛面子,虛榮心特別強。
康劍飛從包里拿出早準備好的合同,說道:“溫太太,是這樣的,這次拍戲大概會花一個月的時間。因為你女兒是新人,所以片酬只有3000塊……”
“3000塊?”溫母驚得失聲叫出來。
調景嶺這邊由于太偏僻,除非是出去打工,否則只能種點糧食和蔬菜過活,另外再做點手工藝品補貼家用,3000塊錢已經相當于溫碧暇家一年的現金收入了。
“哪里有3000塊?”一個滿臉胡渣的男人從屋里跑出來,眼角的眼屎都沒擦干凈,之前估計在睡覺。
林校長湊到康劍飛耳邊道:“這是溫碧鈺的父親,以前也是老兵。這人濫賭好酒,你千萬別把錢交給他。”
康劍飛就喜歡這種有致命弱點的人,朝溫父笑道:“你好,溫先生,我是電影公司的老板,想請你女兒溫碧鈺拍戲,片酬3000塊。”
“真的有3000塊?”溫父眼睛一亮,然后攤著手說,“快給我吧,我是她老子,她賺的錢就是我的。”
康劍飛道:“先不急,得了簽了這份合同再說,這合同必須碧玉的監護人簽字。”
“我來簽。”溫父迫不及待地說,也沒看合同條款,抓起筆就在康劍飛指定的地方簽上他的大名。
康劍飛收起合同,卻沒把錢給他,而是問道:“溫先生,我覺得碧玉很有潛質,如果經過培養肯定會紅。她紅了以后,別說3000塊,一年3萬塊也能賺回來,不知道你信不信得過我?”
溫父一聽女兒一年能賺3萬,連忙點頭道:“信得過,信得過。”
不止是溫父,就是溫碧暇自己,此時也是滿眼冒著星星,似乎在憧憬自己住大房子、穿好衣服的美好生活。
康劍飛趁機又拿出另一份合同,說道:“這是一份經紀合約,只要簽署了這份合同,我的公司會悉心培養捧紅你女兒。”
林校長在一邊聽著有些不對勁了,搶過經紀合約一看,發現各處似乎都沒什么問題,但合約年限居然是十年,皺眉道:“十年太長了吧?”
康劍飛微笑著解釋道:“邵氏影業旗下的明星,哪個不是簽十年八年?只有最頂級的明星才能簽部頭約。如果不簽長一點,萬一我把溫同學捧紅了,她突然跳槽到別的公司怎么辦?我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溫母連忙說道:“不會,不會。康先生你放心,我們雖然窮,但信義還是要講的,絕對干不出那種忘恩負義地事。”
溫父也說:“就是,人以忠義為本,我當年打鬼子從來都是沖在前面,我女兒也干不出那種臨陣脫逃的事來。”
林校長總覺得有些不對,他問道:“必須要簽嗎?”
康劍飛也不著急,說道:“不簽也可以,不過拍完這部戲后,我不能保證溫同學以后還能拍其他電影。”
溫碧暇卻急了,說道:“我愿意簽,十年之后我才23歲,還年輕得很呢。”
“就是,林校長你多嘴什么,又不關你的事。”溫父埋怨道,他一想到女兒以后一年能賺3萬塊錢就心癢癢,生怕康劍飛把合同拿走,連忙又拿起筆簽名。
康劍飛收好兩份合同,才從包里掏出3000塊錢來,分成三份說:“不如這樣吧,這3000塊錢里,1000塊錢是溫同學孝敬父親的,另1000塊錢交給母親補貼家用,最后1000塊錢作為她自己的私房錢。”
“不行!”溫父、溫母和溫碧暇同時反對。
溫父說:“碧玉她這么小不懂事,錢多了反倒惹麻煩,把錢都給我。”
溫母道:“錢給你又拿去輸?家里一分錢都沒了,這些錢我要拿來做家用。”
溫碧暇則說:“這些錢是我賺的,我說了算數。我自己要1000塊,另外2000塊給媽媽!”
康劍飛聳聳肩,按照溫碧暇的說法分配,然后走到溫父的身邊,小聲地對他說:“溫先生,你女兒以后肯定要做大明星的,十萬、二十萬也拿得出來。你犯不著現在為了1000塊錢跟女兒把關系鬧僵,有了這顆搖錢樹,以后細水長流多的是金銀財寶!”
溫父一想也對,不過看著妻子手里的錢又眼紅,攤手道:“先給我100塊。”
溫母見他沒再鬧,也終于松了口氣,分出100塊錢給老公。
如此皆大歡喜,溫碧暇也小心地把自己的錢收起來,眼睛偷偷地瞟向康劍飛,覺得這個康老板真有本事,幾句話就把自己老爸給說服了。
康劍飛見事情辦妥,才對溫碧暇說道:“溫碧鈺這個名字太普通了,以后很難紅起來,不如我給你改個藝名吧。”
溫碧暇早就對康劍飛佩服之至,笑著直點頭:“我都聽康先生的,你說叫什么就叫什么。”
康劍飛道:“你以后就叫溫碧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