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朝廷所不能涉及的領域,都等于是處于灰色地帶,而這并不代表著,依附于朝廷的勢力,就真的沒有插手,恰恰相反,這樣的領域,沒有明文律法的規定,其中的規則,實際上是參與的雙方定制。”
御書房中,退了朝會的李炎坐在桌后,聽著前邊幾位宰執的交談。
如今雖是邱言得勢,他也表現的格外強硬,仿佛絲毫不在乎俗定的規則,但實際上,很多事情還是政事堂的幾位宰執商討,然后由他發布出去,正因為其壓服了世家,威勢一時無兩,所以這些政令都得到了貫徹,比往日的執行力,不知要高上多少。
就像今天這樣,邱言在朝堂上提出了宗教革新的話后,君臣幾人一入這政事堂,便針對此事討論起來。
當然,皇帝因為受限于眼界和心智,在這方面還沒有多少發言權,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旁聽、學習、記憶。
與之皇帝相比,其他幾位宰執卻是各執一詞,依照彼此的利益立場,說出了各自的想法,這結果自然也是很正常的,有同意的,有保留的,也有直接反對的。
面對這般局面,邱言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從容的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這話立刻引起了皇帝的興趣,李炎若有所思的問道:“這么說來,朝廷沒有管轄的地方,并不代表就沒有秩序?”
邱言笑道:“自然如此,秩序可以維持狀態,任何一個沒有立刻消失的事物、領域,其中必然也存在著秩序。而秩序的根本又是生靈,具體到大瑞,就是一個個人,一個個世家,一個個門派。一個個各色各樣的組織,一些事情,朝廷不去涉及,并不代表就真的將利益讓出來了,恰恰相反,往往是很多依附于朝廷的勢力。以朝廷的力量作為威懾,自身介入其中。”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掃過其他幾名宰執,注意到其中有人色變,但如今邱言連世家都鎮壓下去了。又有什么力量還足以阻止他想說的話?
“臣之前在朝會上,說到將利益讓出去,若是本來沒有占據,又如何讓出去?這其實已經動了一些人的利益,因而立刻就有人跳出來反對,其實臣一直認為,有些事情,朝廷再怎么封堵。都是無濟于事的,因為人心有私,本就是天理。而一味禁制,無異于掩耳盜鈴,只是閉上眼睛,不去看,最終只能造成灰色地帶,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存天理、滅人欲,將合理的私心規范起來。孤立和催生出進步之力,同時將超出的部分約束住。這樣也就將一些灰色領域拿到太陽底下了。”
“可如此一來,并不見得有什么太多的改變啊?”李炎一時之間,還有些想不清楚。
“不,改變太大了,因為律法可以管轄!”邱言微微瞇起眼睛,彈了彈手指,“任何事物,在沒有律法的約束時,都是出于一個變幻莫測的情況中,有人觸犯,力強者勝,這是汰弱留強的叢林法則,是上古時候的法則,但人道發展幾千年,正是一點一點的將這些上古痕跡抹去的,要讓最為弱小的人,也能安穩度日,如今的人道還在發展,自然也要效仿從前,尋得灰暗之處,約束禽獸之心,有了明文律法的介入,哪怕最肆無忌憚的人,在觸犯時,也會知道自己這樣做是錯的,哪怕他不怕、哪怕他嗤之以鼻,都在世人心中建立了標桿,有的時候,怕的不是知法犯法,而是無法可依,就算一時無法治理,但不能失去治理的依據。”
說到這里,邱言搖搖頭道:“人心,才是關鍵,天下學派所求的,也不過就是塑造人心向背,關鍵時刻,也只有這種被標桿串聯起來的人心,才能凝結起來,爆發出應有的力量。”
眾多宰執神色各異,而李炎則是似懂非懂,只覺得邱言話中深意頗多,一時之間難以盡數明白,需要回去好生推敲,只是卻也知道邱言并非無的放矢,心里有了決定:“既然邱師有了決定,那朕自是支持,只是那道門一眾左道頭領,真的會奉召前來?”
“無妨,自有方法,”邱言說話間,咧嘴一笑,“當然,前提是他們從那沙塵之中走出。”
復三日,東海觀風島周圍,彌漫了幾日的濃郁沙塵漸漸散落、沉淀,將其中的景象重新顯露出來。
早就帶兵,將這一片水域圍住了的林頂天,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就乘船過來,與他同來的,還有這兩日剛剛從五軍都督府調動過來的七名供奉。
五軍都督府,本就是朝廷招安超凡之士的地方,其中不乏修為高深之輩,更能借助龍氣修行,又有王朝積累可供支援,所以論及戰力,并不弱于任何一家道門,這個時候出面,便是為了以防萬一。
“也不知道,這些牛鼻子知道定國侯的命令后,會是什么反應?”
船還未抵達島嶼,那林頂天的身后,就有兩名副將低聲交談著,這兩人都是周圍軍鎮的節度使,對道門的性子很是了解,知道朝廷權勢,在道門看來,根本算不上什么,這一次朝中有那正當權的定國侯之令傳來,結果不容樂觀。
“這些就不是咱們能操心的了,將話帶到,問清楚現在的情況、局面,搞明白是不是真的就是那天外之人入侵,就可以安心回返了。”
在這樣的念頭中,林頂天一行人安然駛入了那片原本被封閉的海域,在那海域深處,沙塵跡象還未完全散落開來,還有不少砂礫在水面上漂浮,給人一種蕭索氣息。
不過,這樣的氣息意境,卻與林頂天原本所預計的不同。
“奇怪,這里并沒有多少交戰后殘留的痕跡,這是怎么回事?這次那道門中齊聚了九泉老祖、化血尊者等人,這樣的人動手,必然是翻江倒海,這一片水域中肯定會留下痕跡,怎么現在……”
這樣疑問,一直持續到他登上那觀風島,面見幾名道門宗師之時。
一踏上島,林頂天等人就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整個島嶼的氣氛很是壓抑,沿途的修士,個個神色凝重,看著林頂天等人,帶給他們沉重壓力。
這林頂天帶上島的,可以說都是軍中精銳,氣血項鏈之下,形成移動的兵家陣勢,籠罩眾人之身,能隔絕神通氣息,加上龍氣加持,便是面對宗師級的人物,也能承受,只是多少會在心靈中受到影響,如今滿島都是修士,目光匯聚過來,那人心意念也隨之而來,自是生出沉重壓力。
對此,林頂天并不意外,真正讓他在意的,卻是這島上也無交手痕跡,更沒有多少天外之人到來的跡象。
“難道之前的判斷是錯的?不是天外之人,而是道門內訌?”
正當林頂天暗自猜測之際,那島嶼中也有一群人走了過來,放眼望去,能見到九泉老祖等人的身影,不過待得看得清楚,林頂天卻不由一愣,生出愕然之情。
他們登島之前,自是給了通報,而且島上多是神通驚人之輩,遠隔幾里就能有所感觸,知道是朝廷中人,現在集結起來,迎過來,算不上多么令人意外。
但此時那為首的乃是封靈道的飛犼道人,就不得不令林頂天意外了,他雖然身在軍中,兵家傳承,但手掌多方,消息靈通,對于道門眾人的畫像,早就爛熟于心,能一眼以辨之。
但他同樣也知道,道門最終傳承輩分,乃是維持門派向心力和秩序的關鍵在,便是兩個門派,跨越之間也有輩分和資歷的劃分,輕易不會打破,尤其是這種時候,為首的不是九泉老祖,卻是修為雖高,但輩分不高,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是輪不上他來主持的。
只是,心里固然疑惑,卻不方便點出,待得那些人走近,無形威壓籠罩過來,落在一種官兵的身上,讓他們身子都晃了晃,面色泛白。
林頂天卻是臉色如常,上前兩步,公事公辦的招呼,雙方本沒有什么交情,簡單寒暄后就入了正題。
“大將軍的意思,是朝廷令我等門中掌門、掌教和長老,去往京城,見定國侯?”待得林頂天的一番話說完,果然是飛犼道人開口,詢問起來。
見狀,林頂天越發疑惑,卻也明白對方不會輕易答應,就道:“不只是定國侯一人之意,只是由他出面主持,此事乃是朝中諸公皆準的,皇上也已同意。”這件差事,總歸是他來執行,該做的還是要做的,這時就要拿出王朝正統制造壓力。
“好!既然是定國侯的命令,我自當遵從!”未料,那九泉老祖眼中閃過一點精芒,直接開口應下,其他人紛紛點頭。
“還望幾位好生思量,畢竟是朝廷之意,朝中諸公也都頗有誠意,或許此行可令道門擺脫左道……恩?九泉居士,你說什么?”
林頂天本就料道門不會輕易答應,與幕僚準備了一套說辭,這時下意識的說出,待得說到一半,話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