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話怎講?”邱言聽了,卻是心頭一動。
大瑞朝鄉試,考官一般而在五六月份就會定下,秋闈前的兩三個月,是諸多考生的一次突擊時期。
考生們往往要去了解考官經歷,再找來考官的文章研讀,揣摩對方喜好,這樣進了考場才能有的放矢,不然文章做得再好,不合考官心意也是無用。
但這次秋闈,劍南道的考官遲遲未決,最早有傳言說是齊正源,后又反復,邱言本來還覺得奇怪,但現在新黨干將潘向空降下來,做了都指揮使,他心里卻有了底,知道涉及到利益交換。
果然,孫刑名隨后說道:“這齊正源雖是以治水聞名于世,但師承中也有史家的部分,曾在馬陽門下學過一陣子。”
“齊正源是馬老相國的弟子?”聽到這,邱言頓時明了孫刑名話中之意。
孫刑名點點頭,道:“不錯,這次潘向過來積累功績,有心以平定沼人為突破口,整治劍南道官場,進而為變法的施行打好基礎,但反對的一方也沒閑著,掙來了一個考官的名額。”說完,深深的看了邱言一眼。
“齊大人夸你,說明你的舉人是板上訂釘了,但解元就不要想了,他齊正源若點了你做解元,怕是又要激起一片風言風語,鬧出風波。”
邱言沉默了一下,最后笑道:“朝廷這是要黨爭了不成?科舉取士事關社稷,都要拿來爭權奪利。連任免考官都差點誤了時rì,長此以往。怕是外敵還未動作,自己就給折騰的元氣大傷了。”
“慎言!”孫刑名面色大變,起身將門窗關好,語重心長的道,“我知你有不甘,學有所成,哪個不想揚名,但有些話不能傳出。很多事情看透了,卻不能說透,不然這官是做不安穩的。”
“晚輩受教。”
邱言低頭,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感知中卻察覺道道因果鎖鏈,將身軀困住,心頭不禁感嘆起來:“好個抱負因果!這是要讓我冒官場之大不韙啊。不過我這分身,本就為了體驗人間百態,又何必與他人同流合污,平白污了神念。”
一念至此,身上那一道道因果鎖鏈頓時翻滾,隱隱沸騰。
邱言收斂心神。然后道:“科舉之事,確實非晚輩能夠置喙,入了考場,只能奮力一搏,其他的都歸于天運。不過晚輩此來,是有事要說與您聽。”
“嗯?什么事?”見邱言這么快就恢復過來。孫刑名不由暗自點頭,聽到對方所言,這才想起今rì是對方主動上門。
“此事說來也有些巧合,晚輩先前從張老爺口中得知了戍卒被調之事,生出憂慮……”
接下來,他就將沼人入侵和番人趁虛而入的事情,用猜測的口吻,說了出來。
說是猜測,其實邱言已得了實際情報,更在里面打入了幾個“內jiān”,對兩方動向了如指掌,配合些許說辭,倒也似模似樣,有種指點西南大勢的味道——
雖說打算將事情告知文安國,但邱言自然不會自己上門,一來鄉試在即,于理于法,這個時候都不應去拜訪知府,二來,邱言雖是秀才,但與一府知府相比,依舊低微,人微則言輕,說得再有理,別人也不會輕易相信。
更何況,邱言所說之事,涉及關防,就算知府對他另眼相看,一樣不會輕易下達命令。
但孫刑名就不同了,他是知府的幕僚,刑名師爺,平rì里就是智囊與心腹,由他傳達,最是理想。
只是,邱言的一番話說完,孫刑名固然皺起眉頭,夸贊了兩句,但隨后卻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你能考慮到沼人習性、動向,說明心思活絡,看的比常人要遠,但畢竟不是身在其位,想事情還是過于簡單、片面。”
說著,他將沼人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下,然后道:“沼人一盤散沙,部族間連年征戰,彼此仇恨,很難真正聯合,即便趁火打劫,也只是小股人馬,周圍的軍鎮只要分出部分人馬,就足以平定。”
說到這里,孫刑名又轉而說起番人的情況:“永平軍和番人連綿激戰,彼此防備,不會真的疏忽,而且番人自從分裂后,先后立了幾個贊普,而今主力都在北邊,與大瑞爭奪河西和隴右,又怎會分心他顧?”
他似乎怕打擊了邱言的心勁,說完這這些之后,又笑道:“不過,你的擔心確實也有可取之處,我會找個時間稟報知府。”
話是這么說,但孫刑名顯然沒有重視此事。
“到底還是人微言輕啊,我在對方眼中,只是個有些見識的書生,而這孫刑名當了十幾年的師爺,對西南局勢了如指掌,豈能因我一兩句話就轉變認識?我若不知道沼人與番人的計劃,單憑對方這番分析,不僅對西南局勢能有深刻了解,還能打消原本的擔憂,可惜,事實往往與常理相左,人家就是打你個想象不到、措手不及。”
暗自搖頭,邱言卻知多說無益,他畢竟不能將神通之道透露出來,不能提供切切實實的證據,在孫刑名看來,就是一面之詞。
最后,邱言只能找個機會,以生魂影響孫刑名,加深印象,確保對方會向知府稟報,接著又寫了一幅字,隨后就告辭離開。
“可惜,我的名聲只局限于書法之道,若在軍事上也有建樹,再說出這些話來,就算對方對沼人再熟悉,也要掂量掂量,鄭重對待。世事讓人無奈,也是人道特點,明明掌握先機,卻礙于種種,難以施展。”
走在路上,邱言還是遺憾,他現在名聲漸起,每時每刻都能收集到寄托過來的念頭,一部分分潤給本尊,充實人道火種,令一部分則被截留下來,壯大書生分身的民望威嚴。
只是,這名聲都是文名,多與書法有關,在旁人眼中是個新近崛起的書法大家,他如果對書法之道發表一下議論、看法,自然會引起旁人重視,可跨出這個界,別人就未必買賬了。
“不過,邊疆爭斗畢竟是人道爭端,心魔分身還好,是負面情緒的集合,隱隱還有罪孽氣息,不需懼怕,但神靈本尊就不宜攙和其中,要是牽扯太多因果,從而被拉扯了神道晉升,難免漸漸沉淪,這事還是要靠著書生分身的行動,也算是對抱負因果的回應。”
隨著對神道的研究rì深,邱言對因果之力的認識也越發全面,知道神靈與生靈分屬兩個層面,不好過多插手。就算是一般的修士,插手凡俗事物,也容易沾染因果和罪孽,更不要說是神靈了。
“只是,單靠書生與心魔,對付一兩個敵人還好,但涉及到勢力的變遷,就需要借助外勢,不然一個人再能殺,又能怎樣?還能將沼人全部屠戮了不成?若是如此,不說別的,單是牽扯的罪孽,就要讓生魂沉淪,心頭煩亂,終生無法凝聚出神魂!”
這樣想著,邱言回到了劉家老宅,盤算起來。
隨后的一個多月,風平浪靜,但邱言卻知道,沼人與番人的部署即將完成,其間,他也曾生魂托夢給知府,但礙于龍庭氣運和官氣,只能稍微點醒,讓文安國略有重視,但知府畢竟不能染指兵權,只要潘向不點頭,終究難以改變局面。
那潘向有著自己的打算,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又怎么可能被文安國的幾句話說服?
另一方面,潘府頂著圣人門徒的頭銜,先前有因果糾葛,邱言還能以神通干涉,但眼下潘志瘋癲,潘向則身有官職、軍職,被龍庭氣運籠罩,自身也有官氣,諸邪辟易,想要做些手腳,太過困難。
時間緩緩流逝,離沼人起兵的rì期越來越近了,邱言很清楚,對方在等待什么。
這一天,他放下手頭書冊,整理了一下思路。
“終究還是勢單力孤,一個秀才能動用的力量到底有限,這些rì子來,我用了不少方法,始終未能如愿,眼下還有幾rì,就是鄉試之期了,若不在這段時間里令潘向轉變主意,就來不及了。”
打定了主意,邱言收拾了一下,重新出門,沿途的街坊見到他,都恭敬問候,邱言也一一回禮。
很快,潘府大門出現在眼前。
敲了門,來了仆從,邱言便被引入正堂,坐在椅子上等待。
“我家二少爺最近軍務繁忙,怠慢了。”侍候在旁的仆從不住的表示歉意。
“無妨,”邱言則回道,“其實我這次來,除了先說好的那幅字外,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能到貴府的藏書館借讀一番。”
“這……”那仆從遲疑了一下,“公子少待,我去請示一下。”話落人去。
沒過多久,這仆從重新回來。
“邱公子,我家二少爺說了,鄉試在即,公子想要借閱書籍,自是沒有問題。”
“那便多謝了。”
道了謝,邱言隨著仆人前往藏書館。一進書館大門,他的魂中就隱隱跳動,地魂的子部書架躍躍yù試,與書館深處相互呼應。
“既然單憑生魂難以抗衡龍庭氣運和官氣,那不妨就以潘府的傳承為引,從內部攻破!”
同一時間,藏書館最里面的墻壁微微一顫。
這棟墻上繪著壁畫,為一學堂,圣賢高坐,傳道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