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箏此女所說的話,應是真的,她能再現畫中界的情景,說明確實經歷過此事,不然的話,那畫中之魂離開后,不是轉世,就是渾噩,沒可能記得住里面的事情,更不可能認出我來。”
邱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念頭急轉。
“不過,認出我,跟找到我完全是兩回事,姬箏從畫中界離開后,魂魄牽引,魂兒直接返回肉身,與我再無交集,可先前她偽裝成姬正,前往遠寧遞送請柬,時間掐的正好,剛好是我從青昌回來的那天,不早不晚,可見是早有準備,而且找上張府,說明對我的人際往來有所了解……”
想著想著,他瞇起眼睛,眼縫里有精芒閃爍。
“如此一來,幾乎可以判定,姬箏曾派人調查我,搞清楚之后,才主動現身,將我引到東都,而且她喬裝打扮,不以本來面目示人,也很是問題,杏壇門人、圣賢后裔的身份光明正大,走到哪里都該挺胸抬頭,何必藏頭露尾?除非……”
想到這里,邱言目光一轉,掃過桌上的兩件事物。
“除非,她不想讓人知道自身動向,這姬箏住在東都,能輕易在白玉樓中開出一間雅閣,顯是常客,但在與我見面時,先是遣人邀請,卻不露真身、不報真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和我接觸過,不過,我在劍南雖有些名氣,在東都卻是聲名不顯,有什么好讓人顧忌的?”
邱言一邊想著,一邊伸手將白玉鎮紙拿了起來。
“這么一想,就能推出,姬箏真的目的,是不想讓旁人知道,她和杏壇論道有關聯!”
看著手上鎮紙,邱言腦海中回憶起那張圣賢紙。
就在剛才。姬箏說要以圣賢紙報恩,然后帶著她一同魂入士林,邱言以難以抉擇、還需考慮為借口,暫時回絕,隨后帶著胡起和戴國,找了這家客棧落腳。
“圣賢紙,魂入士林,我若不加入某家書院,就只能接受姬箏的饋贈,就算她有其他的打算那也無妨。這文壇盛事錯過了總歸會有遺憾,不過,離期限還有一個多月,且不用急,既然來了東都,總要游歷一番才行,見識一下東都人文,況且,馬老相國的本家就在此處。雖然他人在興京,但于情于理,我都該去府上拜訪。”
定下心思,邱言收攏了心頭意念。視線在手中鎮紙和桌上玉盆上來回掃視。
“在這之前,還要先找出這兩件事物的玄妙,將鎮壓在里面的文思釋放出來才好。”
想到這,邱言身子微傾。目光落在玉盆里面,正好看到在其中酣睡的人參寶寶。
“人參寶寶行事越發出人意料了,之前那次馱了卷圣賢手稿。現在居然拿了這個玉盆,也不知道它這小身板是怎么成事的。”
想了想,邱言搖了搖頭,放棄了詢問的打算。
人參寶寶常聽書聲,白胖身軀的內外早就充滿了文思,也能生魂出竅,但言語簡單,往往詞不達意,就算是問了,也難以問個清楚。
而這個玉盆,邱言曾在晏王夢境中見過,與被竊取的文思有關,被其放在書房中,沒想到卻被人參寶寶給弄了出來,有了此物,想將鎮紙上鎮壓的文思剝離出來就不算難事了,所以邱言帶在身上,準備利用此物,將文思還給諸多儒生,不過這一路走來,直到此時,才騰出身來。
收回念頭,邱言看了眼玉盆正面的兩個字——
北冥。
在夢境中看時尚不覺得什么,此時用肉眼去看,卻能從這兩個看似樸實的字里捕捉到一絲博大、逍遙、超脫于世的意境。
“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邱言的心中閃過這么一句話。
這句話乃是“北冥”一詞的出處,冥,亦作溟,指的就是海,北冥,就是北方的海。
這話出自上古賢人逍遙子的內篇,一直以來,此篇出名的原因,都是因為那生活在北冥中的一種生命,即鯤鵬。
逍遙子形容鯤鵬時,說它“不知其幾千里也”,而且可為水生,亦能化而為鳥。
“能變化自身的,至少是鑄丹境凝結了虛丹的層次,若鯤鵬真的存在,修為自然不低,不過,能承載這種生物,讓幾千里之物生活其中,北冥之大可想而知,這個玉盆上寫著北冥兩字,不知有何用意。”
心里想著,邱言循著夢境中晏王的做法,抬手要將白玉鎮紙放進盆中,但在盆口,他卻停下了動作,接著伸出另外一只手,探出手指,凝聚心神,緩緩伸入玉盆。
玉盆里除了人參寶寶外,在肉眼看來,空無一物,邱言伸出手指朝盆底落去,沿途沒有任何觸碰到外物的感覺。但他知道,這個玉盆并不簡單,心中古井無波,將意識凝聚在指尖,釋放感知。
不過,直到指尖碰觸到玉盆底時,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疑惑之下,邱言并未掉以輕心,而是打算用其他方法繼續探究,跟著伸進去的手一動,要抓住人參寶寶,將之拿出,只是當他的手指碰到人參寶寶身軀的瞬間,心神猛地一震,感到玉盆中似乎生出一個漩渦,拉扯著自己的魂兒,要攝入其中!
恍惚間,陣陣書聲在耳邊縈繞,他放眼一看,周圍哪里還有客棧墻壁的影子,竟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一眼看不到盡頭。
海水中傳出寒冷氣息,層層滲透,仿佛能冰封人心!
“嗯?這是……”
心中一驚,邱言念頭一轉,要定下心神,但卻毫無作用,接著運轉經義,依舊被那股吸攝力破碎,最后他直接動用了兩卷圣賢精神。
兩卷精神一出,浮現出各自主張、精神,將邱言的魂兒和意識定住。
但下一刻,周圍的海洋里,傳出一句句話語,開頭一句,正是“北溟有魚,其名為鯤”,而后飛出一列列字,洋洋灑灑,和兩卷圣賢精神對峙起來!
隨著對峙的發生,那股吸攝力陡然消散,邱言的心神恢復過來,周圍的無邊海洋隨之消散,重新恢復成客棧景象,接著他的手一抓一提,將人參寶寶從玉盆里拿了出來,而后又動念收回兩卷圣賢精神,結束了對峙。
桌上,玉盆靜靜放著,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手上,人參寶寶翻了個身,舒展根須,像是大夢初醒一樣,蠕動了幾下,從邱言手中落到桌上,攀爬幾下,找了本書墊在身下,趴伏不動。
而邱言看著那個玉盆,臉上陰晴不定,心中若有所思。
“剛才的盆中景象,似是幻境,卻又有點不同,而那最后飛出的文章,能和兩卷圣賢精神對峙,莫非……”
想著想著,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又伸出手去,只是手到半途,邱言卻是忽然一愣。
“終于找上火正了么?”
冥土,火正法域。
這是片火焰構成的世界,里面有城鎮、人影。
在這片火焰世界的中央,立著一座宮殿,正門上刻著“火正宮”三個大字,字字如火,跳動不休。
此刻,在這宮殿中,正有名泛著白色光芒的身影,靜靜等待,乃是一名七品神祇,除他之外,偌大宮殿,不見其他身影。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名鬼仆從內殿匆匆而來,見了這七品神,躬身行禮道:“神尊吉祥,您老人家帶來的傳信神光,已交到火正大人手上了,只是大人最近閉關參悟神通,恐怕不能立刻回應。”
“這不礙事,等上些時日也無妨。”那七品神回道,隨后閉上眼睛,整個神軀的氣息沉淀下來,乍一看,仿佛一座神像,做出了等待之態。
神靈長存,常人等候一兩個時辰都會不耐,但對神靈來說,就算是靜立一兩年年,也只是彈指間。
這尊七品神受通判神所托,這才來到火正法域過來傳信,本來,這種事情,凌空傳念即可,但通判神心有疑惑,才派了他來,讓此神親眼見過火正,才好回去復命,這些事情,通判神雖未明說,但做神下屬的,卻要自己揣摩。
通報的鬼仆見狀,面露難色,他一冥土鬼魂,不敢過問神靈的事情,只好行了一禮,轉身離去,穿過走廊,轉過宮舍,來到火正宮的核心地帶。
這里火焰濃郁,凝成結晶、石頭,火石鋪地,火晶成柱,火焰成穹頂,心火處處,熱息不絕,鬼仆若非魂內有點火正氣息,根本難以承受,只要走進核心地帶,立刻就要被火焰灼燒的點滴不剩。
不過,即便如此,他亦不敢深入,遠遠的就停住腳步,隨后五體投地,口中說道:“啟稟火正大人,那井神并未離去,而是等在殿上。”
他的話音一落,火焰深處就傳出澎湃怒意——
“嗯?怎么這般多事!妨礙本神參悟神道奧秘!眼下,參悟在即,卻是沒時間問罪,且看看那傳信神光中到底說得何事,打發了再說。”
說話聲中,火焰跳動,露出了身穿朝服的火正身影,只是和先前相比,此時的火正發絲雜亂,渾身蕩漾著混亂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