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速度極快,老人帶著田準來到了一處山下。
這山不算高,不是什么名山,不過離東都不遠,是前往興京的必經之路,山上有亭臺,偶爾也有文人墨客在此流連、賦詩。
不過,老人來了這里,卻沒有登山,而是繞山而走,踏著奇怪步伐,一起一落,循著某種節拍。
沒過多久,山腳的一塊巨大巖石松動了一下,發出輕響,那老人立刻找準時機,一步踏了過去,踩在石上。
石頭翻轉,老人與田準一下子失去了蹤影。
陰暗、潮濕的地穴中,光線灰暗,空氣中充滿了腐臭和腐朽的味道。
老人抱著田準,小心翼翼的行走其中,不斷深入,他的一雙眼睛里青芒閃爍,明顯是將真元灌注到了眼中,從而在昏暗的環境中辨別事物。
雙眼脆弱,難以受力,不過習武之人,打熬筋骨、血脈,初期雖不能運勁入目,但隨著體質提升,越發耳聰目明,視覺自然靈敏,即便在光線暗淡的地方也能視物,如這老人一般,將真元灌注雙目,則可以讓雙眼視黑如白。
滴滴答答。
地穴中,不時有流水滴落,聲音清脆,與老人的腳步聲相合,走著走著,就到了盡頭。
地穴的盡頭,赫然坐著一名身穿粗布衣、穿著草鞋的人,此人須發皆白,臉上滿是皺紋,皮包骨頭,因長期盤坐,身子骨都有了些許變形。
聽到聲響,這人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睛里漆黑一片,看不出眼白、瞳孔。就像兩潭深淵。
“孟滑禽,你怎么來了此處?”
那人看了一眼來人,叫出一個名字,他的聲音很輕,而且沙啞,不凝神去聽,根本就聽聽不清楚。
抱著田準的老人立刻恭聲道:“見過許守老,弟子此來,是過來求助,想請守老救治一下這孩子。”他的名字。正是孟滑禽。
說話間,他將田準放在地上。
此刻的田準,渾身抽搐,全身各處都有傷口,但傷口中流轉著青色光芒,顯是被孟滑禽的真元強行按住,不讓鮮血流逝,保住生命元氣。
被稱許守老的人低頭看了田準一眼,漆黑眼中流露出莫名意境。最后低聲道:“這人被儒家精神侵入心底,又妄動惡念,根基動搖,才落入這般田地。你要救他?可此人有違教義,死便死了。”
孟滑禽趕緊就道:“還請守老明鑒,這田準出自田系,是年輕一代中頗有天份一人。如今是第一次出行游歷,心境有所偏差也算正常,還請一救!”
許守老看了他一眼。淡淡說著:“你們既已將我等拋棄,又何必求助于一個守舊之人?就算是精研機關之學,可你畢竟有了真元,想要救他,也不算難事。”
孟滑禽就道:“縱能救助,卻要毀壞他的根基,等于斷絕了前路。”
聽了這話,那許守老還是搖頭:“你還是走,那留下了儒家精神之人,正在遙感此處,我雖能混淆片刻,令其難以確定方位,但總歸要留下后患,如今愿意繼承教義之人越來越少,沒有等到天志所歸之人前,老朽還不能歸墟。”
聽了這些話,孟滑禽眉頭緊皺,接著一咬牙,突然說道:“若守老愿意救助,十年之后,弟子愿繼承此處!”
“哦?”許守老輕咦一聲,看了孟滑禽一眼,“你竟有這等想法,倒是難得,只是這小兒畢竟是自己作孽,你何必代他求人?”
做出了決定,孟滑禽反而平靜下來,聞言回道:“此事因弟子而起,萬事莫責于義。”
“好,”許守老打量了孟滑禽幾眼,點了點頭,“那老朽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你把他抬過來,我雙腿已經腐朽,難以移動。”
“是。”孟滑禽點點頭,將田準挪到許守老跟前,后者順勢觀察田準的面色、表情。
田準的身子正不住彈動,臉上神態灰暗,整個人呈現出狂躁、混亂的情緒波動。
微微吸氣,許守老漆黑的雙眼中似有光芒閃爍,然后他緩緩抬起手來,手臂顫抖。
抬手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一樣,約莫過了盞茶時間,那枯瘦如柴的手,才顫抖著落在田準額上。
隨后,許守老整個人猛地一顫,雄渾至極的精神波動從其身上升騰起來,這股波動里,有一股浩大精神,近似于天地秩序的力量,卻異常薄弱、單調,除此之外,還有夾雜著濃郁的民愿!
這股精神一出,孟滑禽就屏住呼吸,感受著其中意境,流露出憧憬和不甘的表情,還夾雜著一絲惋惜。
這時候,許守老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出一句話來——
“天下失義,諸侯力征……”
此言一出,雄渾的精神立刻分出一團,幽幽冥冥,滲入田準的身軀里面。
“救命!救命!救命!”
幻境中,田準正竭力奔跑,此刻的他渾身,可謂狼狽至極,全身上下處處傷口,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鮮血覆蓋在體表,已經凝固結膜。
傷口的痛楚,令他不住慘叫,而急速的奔跑,也讓體力迅速下降,整個人的精神跌落,有一種暮氣沉沉的味道,好像隨時都會倒地猝死。
在他身后,卻是緊跟著一團漆黑云朵,但細細一看,才能分辨出來,這云朵不是由霧氣水汽構成,而是一個個機關人聚集而成,密密麻麻的,每個都揮舞著手上利刃,殺氣騰騰的追逐田準,那股兇悍氣勢,只是遠遠感應,就足以讓人心驚膽戰,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就在此時,一句話自天邊而來——
天下失義,諸侯力征!
話聲如雷,轟隆作響。在空中凝聚成字,爆發出澎湃精神!
霎時間,混亂的幻境為之而震,停滯了瞬間!
下一刻,這八個字潰散開來,化為一列一列文字——
為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長貞良也,正長之不強于聽治……由此始,是以天下亂。
此其故何以然也?
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
這么一段文字。將種種混亂,歸結為不信鬼神之存在,不知冥冥有賞罰所致!
字字有聲,傳入田準耳中,頓時讓他有所感悟,停下步伐,心境收斂。
頓時,幻境變化,那一個個機關人有了消散的趨勢。
“冥冥之中。有鬼神觀天地變化,賞善罰惡!”末了,田準說出這么一句話來,身軀竟然釋放出光芒。臉上的驚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摸明悟之色。
“對!這里是我的心境,這一切都是我的夢靨,只要我堅定自心。就不會再受痛楚!還能反客為主!”
這個念頭一起,他的身影頓時高大起來,念頭輻射出去。有傳遍整個幻境的趨勢,仿佛變成了這里的皇帝!執掌乾坤社稷!
這田準,居然是要掌握幻境主導權了!
一旦成功,立刻就能從幻境中脫身出去!
就在這時。
田準的心底深處,顯露出一句話來——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這三句出現之后,打碎了田準的主場優勢,讓幻境再起變化,搖晃起來,那田準悶哼一聲,臉上的明悟表情瞬間消失,化為驚慌。
緊接著,又有精神字天上而來——
“鬼神之明,不可為幽間廣澤,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
“鬼神之罰,不可為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鬼神之罰必勝之!”
一連兩句,化為一種堅定、堅決的信念,落在田準心中,讓他頓時堅定自我,臉上露出堅定之色!
但旋即,心底深處又涌出一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聲音震耳yù聾,一下子就將田準的心中堅定破碎!
這堅定畢竟是假的,是外力模擬出來,催眠而成,豈會堅韌?
堅定一碎,田準心中惶惶,更是生出悲哀之感,事到如今,他如何還看不出來,自己的心境已經淪為他人交戰的戰場,別人的一個念頭過來,自己立刻就會升起相應想法,他自詡天賦過人,現在卻連心念都被人玩弄于手掌,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難以接受!
但即便他心中已經明了,可當兩股精神交鋒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其中。
不過,漸漸地,邱言留在心底的那篇亞圣文章的精神,被不斷調動出來,接連磨滅!
這些精神,就像種子一樣,被邱言種在田準心底,并沒有一個意識主持,只會因外界變化,而自行對抗,所以無法調動天地秩序,只能在人心中存在。
而那許守老發出的精神,同樣不能調動天地秩序,可自身卻好像蘊含著某種秩序,不斷充實在田準心中,磨滅圣賢精神。
外界,許守老手撫田準額頭,靜默不語,突然長嘆一聲:“儒家確實多俊杰,居然能將圣賢精神運用到這等程度,想我……嗯?不對!不光是儒家精神!”
說著說著,他突然面色一變,那雙漆黑不見光芒的眼中,釋放出霍霍光彩!
“這是……”
田準的身子猛然一震,呈現出一股顯露、規范、制定的意境!
在他驚訝的同時,盤坐在東都客棧內的邱言,也有所感應,猛地皺起眉頭。
“那兩人請了什么人出手?居然在沒動用天地秩序的情況下,強行磨滅圣賢精神,令法家精神顯露出來了!這是什么手段?必須要探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