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幾個字,邱言并不陌生,但從來只是用于形容,現在,面對一條長河,陳井突然說出這么四個字,怎么看都不一般。
陳井的驚訝只持續了約莫一瞬,隨后就收斂表情,鎮定下來,顯示出不凡的自控能力,但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表情,已經被邱言看到,便笑著說道:“在下略有失態,讓邱兄見笑了,我們這次能夠從河中出來,全靠邱兄一人之力,陳某在這里先行謝過,記下這個人情。”
說著,他甩動衣袖,架起雙臂,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
說來也怪,幾人憑空浮現,以生魂、神魂顯露在外,但魂體變動,卻呈現出肉身模樣,幾可以假亂真,單憑肉眼在表面上看不出端倪。
此時,陳井行禮,衣衫飄動,路道人也順勢抱拳致謝,那陶英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向邱言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恐懼,同樣做出了致謝之禮。
四人凌空懸浮,位于河上。
受了三人之禮,邱言并未回話,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陳井倒也識趣,微微一笑,指著下方長河說道:“此河名喚歷史長河,據說貫穿士林,我陳家先輩在書籍上有所記載,沒有提前告知邱兄,還請見諒,這也是有著緣由的。”
他抬眼直視邱言,從容道:“這次事情,是在下欠缺考慮,以至于一次意外,差點深陷困境,幸好邱兄大才,看破了寄念之景的虛實。”
“這寄念之景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的東西,是真是假?”邱言搖了搖頭,打斷了對方話語,直接問出心中疑問。
其實,早在梁國之中,邱言聽到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后。就意識到陳井等人怕是在魂處另一層面,正在觀察著自己。
按理說,以邱言的魂道修為,感知靈敏,便是聲音再小,意念再亂,只要被他捕捉到,就能解析出其中含義,可陳井的那句話,模糊不清。除了能分辨出身份之外,得不到其他任何信息。
這一點被邱言注意到,神靈身的香火心念立刻開始分析,排除了種種可能,得出了幾個結論。
在那之后,邱言就發現纏繞自身的陰冷氣息里,有種窺測之意,而后在勸諫了梁國主后,陰冷氣息消散不去。這窺探之意也隨之消失。如今,他一躍出水,其他三人便顯形出來,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看樣子。邱兄是早有發現了,其實這次意外,陳某事先確實沒有料到,我本以為邱兄沒有拜入哪家書院。沒有機會供奉文章,卻沒有想到,還是有書院把邱兄的手稿供奉出去了。這才引發了后來的事情。”
說到這,陳井搖了搖頭:“不過,看邱兄的樣子,明顯也不知情,由此可以推斷,應該是流落在外的筆跡,陰差陽錯的流入了某家書院。”
看著陳井臉上的笑容,邱言心里生出一種念頭——
“這個陳井,應該已經推測出是哪家書院所為了。”
不過,陳井并未糾纏于這一點,點明了事情緣由后,他話鋒一轉:“至于這寄念之景,也是得知于前人所書,邱兄既然問了,陳某不會隱瞞,其實這事要說清楚,還要從歷史說起。”
他抬手朝著下方指了指:“這條河,被叫做歷史長河,邱兄之前在其中的一番經歷,應該對這個名字有所理解才是。”
邱言點了點頭,并未接話,但一雙眼睛卻在河面上來回掃過。
這條河,河面寬廣,放眼望去,看不到源頭和盡頭,仿佛自天邊而來,往天邊而去,長河的兩旁,是茂密的樹林,樹木茂密,被淡淡的霧氣所籠罩,無論是感知,還是目光都探查不清其中景象。
最古怪的,卻是河邊的地面,那地上覆蓋著一層潔白晶瑩,邱言凝神去看,才發現是層白霜。
見邱言不說話,陳井面色不變,笑容不減,繼續道:“這條河以歷史為名,自然有著玄奧,家祖曾與我說過一句‘若無人記載,過去之事便毫無意義’,可見,被人記載下來的事情才是歷史,才有意義,而歷史自古為史家執筆,其中寄托了史官、史家的思想和觀念,這條河,便是這些念頭匯聚而成!”
聽到這里,邱言收回目光,問道:“念頭匯聚?如此說來,里面的景象都是假的?虛幻不存?”他想起了張秦所說之話,如今看來,很可能是縱橫之法,想要混淆自己的概念。
陳井卻搖了搖頭:“史官之念和普通的書生之念不同,即便寄托了自身感情和傾向,有所捏造,但畢竟不能無中生有,其職在于‘記錄’,因而這河中的景象,有些可能是虛幻,有些卻是真實,要么是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要么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才道:“我等魂入士林,若是落入河中,與其中的一滴水產生聯系,就有可能深入其中,進入一個可能是真實、可能只是假象的世界,如果是真實的,那么這個世界其實便是存在的,而借助歷史長河,我等之魂就能跨域時間、空間,降臨其中。”
“跨越時間和空間?能逆流向上?”邱言倏地眉頭緊鎖,視線再次掃過長河,意識到了其中的巨大價值,“那豈不是說,以次河為根基,可以體會歷史百態?”
“此言不假,”陳井點點頭,“不過,正因為虛實難辨,所以對里面的世界,統一稱呼為寄念之景,寄托了史家的念想,但這河流也不是輕易能進去的。”
說到這里,陳井看向邱言,誠懇的道:“邱兄打開士林門戶,踏上心路,被牽引到一片寄念之景中,應該已經有所發現了,那地方真假難辨,生活的時間長了,很有可能迷失其中,但畢竟是外來之魂,一旦肉身腐朽,是無法入冥的,要被困在河中夾縫,永遠無法超脫。”
“河中夾縫……”邱言思索了一下,注意到陶英臉上那一抹驚魂未定的神色,突然恍然,“莫非陳兄你們,剛才就誤入了河中夾縫?”
“沒錯,”陳井嘆息一聲,“開辟心路的是邱兄,我等不過是沾光,而因為意外,邱兄被牽引至此,那梁國之事其實就是考驗,而我等卻沒有這個資格,只能隨波逐流,被投入河中夾縫,命運和邱兄相連,如果邱兄沒有脫身,我等就會被永遠困住,先前凝聚心神,想要給邱兄傳話,告知一二,訴說著長河和寄念之景的來歷,但并未成功。”
陳井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掛著笑容,仿佛不是在說自身遭遇,但邱言卻能從字里行間中,捕捉到一種兇險之意。
這時候,陳井臉上突然浮現出好奇之色:“說起來,一旦入了寄念之景,沒有一點手段,是很難從中出來的,那個張秦,顯然也是降臨之人,他肯定留了后手,能進能出,但邱兄你又是怎么出來的?”
說完這些,他又補充道:“邱兄勸諫梁主之后,纏繞在身的寄念消散,我們就難以繼續了解局勢了,是以有此一問,當然了,這是邱兄的事情,陳某只是好奇,不想說也就罷了。”
邱言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知道陳井這么問,不是真的想知道結果,而是在表明,他和路道人等,并未發現邱言的秘密,以此來表明誠意。
陳井也不以為意,不再追問緣由,也不去問張秦去向,反而道:“有點要提醒邱兄,這歷史長河的水,能侵蝕魂質,進去的時間太長,魂兒被水沾染,意念也會有所變化,漸漸和士林同化,一旦那樣,就很難再返陽間了。”
“原來如此,多謝陳兄提醒。”邱言點了點頭,突然魂兒一動,察覺到不遠處急速而來的兩道身影。
邱言的神魂,自出了河后,就被周圍樹林間的霧氣干擾,感知范圍被限制了許多,以至于那兩道身影從林中穿出之時,他才發現,但這個距離,彼此已經能夠看到對方了!
“嗯?”陳井輕咦一聲,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幾人里面,陳井無疑對士林了解最多,連他都感到意外,其他人就更不要提了,陶英第一時間就慌亂起來,手腳一動,魂體飄向一旁,堪堪就要落到河邊。
陳井見了,卻是突然道:“陶兄,不要落地!”
在他說話的同時,路道人身影一蕩,出現在陶英邊上,抬手抓住后者,阻止其人落地。
與此同時,兩個從林中沖出的身影,已經來到跟前,卻是兩名年紀在三十上下的男子,都是儒生打扮,兩人來到跟前,看見河上幾人,先是一愣,接著各自行禮。
就在這時。
河邊一處突然有火焰升騰起來!
心火!
這一點心火顯露后,轟然炸裂,將地上的白霜都給激蕩起來,朝在場諸人飛了過去!
霎時間,白霜滿天,晶瑩剔透!
“不好!”下一刻,陳井和兩名到來的儒生都是面色大變!
而邱言卻是心神一動,張口最,猛地吹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