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畫又被重新合上。
“書院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龐楚轉頭看了周東義等人一眼,看似隨意的問道,但話語中卻有股凝重。
“別說這么多了,這畫是怎么回事?”周東義根本不理會其他,直接說出來意。
龐楚正要回話,卻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
“既然都回來了,那就好了,你等日后都是要入史的人,能及時回返,名聲也能好看一點。”
說話的,赫然是春秋書院的鄭丘鄭老,剛才的那一聲“醒來”,也是出自他口,將沉浸感悟的幾個取畫弟子喚醒過來,防止心志沉迷。
隨著他這一句話落下,其他人都沒有多說。
龐楚深吸一口氣,再次掀開那畫,意境與精神蜂擁而出,先前的景象再次出現,并非實景,而是由畫作引申出來的想法、看法,在世間的投影、具象。
其實,這幅畫雖說描寫了景致,其中也融入了邱言的感悟,孕育出了神韻,但單獨的畫作是沒有意義的,須要讓人看到,在別人的心里留下印象,才能達成目的。
這就好像在一張白紙上畫了一條線,若是無人看到,幾乎就等于沒有存在,而在有人看到之后,有的人認為是“一”,有的則看成裂縫,因為印象不同,理解的也就有著偏差。
眼下,邱言的這幅畫,將見過的、聽過的、想到的,都用一幅畫闡述出來。
看著畫,感悟意境投影,就好像在聽邱言訴說自己的主張。
景在人心,畫中藏念。
這畫中不光有著邱言的闡述,還蘊含了如神天威的壓迫,如雛鳥般部落民的反抗,頗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味道。
令諸多大儒心中詫異。
有人低語道:“這邱言。莫非想要成就一家之說?”
這里的一家之說,指的并非是一個人的說法,而是說一個人要建立出嶄新學派,闡述典籍經義。
其實,這畫與其說是邱言的一家之言,倒不如說是他用一個框子,框住了諸多精神。
那天威、危險,是借鑒了呂良的氣焰和冥土法域的危機,而諸人的反抗,又借鑒了邱言自身的意志。以及諸多書生的情緒。
琱琢隨心。
看了一會兒,有人暗自點頭,也有人皺起了眉頭。
許世突然道:“太武斷了,這個邱言,說得雖然有理,畫中景象也算有據,但歷史厚重,世事無常,豈會都如他所說一般?觀此子畫作。分明有要將上古之景,作一家之解的意思!”
“不錯,此畫看似合理,但卻太過突兀。豈能概括人道發展的變遷?”周東義也說出這么一句。
他的話音落下,屋子里突然傳出幾聲“撲通”聲響,明顯是有東西落在了地上。
“嗯?”眾人循聲看去,這才看到。落地的是幾幅畫軸,都是邱言之前所作,被人取來的。
“這些畫怎的自己動了?”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落地的幾幅畫軸接連攤開,從最早的一幅,到昨日的一張,居然依次排列,記錄了邱言畫技的提升,也一步步的將上古之景展開,包羅萬象。
“這是……”
目光依次掃過諸多圖畫,眾人愣在當場!心生震撼!
這在場眾人每一個都背景深厚,一生走來,什么樣的事沒有見過,泰山崩于面前而心不亂,現在注意到那一幅幅畫的內容,隱隱窺出了畫作背后隱藏的深意,卻難免心頭巨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韓逸眼中精芒閃爍,看著那一幅幅畫作,臉上滿是贊賞神情。
“當真是奇才!那日我等運轉人道秩序,此子觀想上古之景,便讓我等震驚,從而心神陷入,事后想要故技重施,但心有所思,不至于再因同一件事驚訝,感悟難以再現,沒想到……”龐楚則是一臉驚訝。
“此舉,堪稱是化腐朽為神奇!”小陳先生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就連周東義,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幾幅畫,說不出話來了。
其他諸多大儒的動作,都與他類似,各自的目光掃過幾幅畫作,眼神漸漸迷離,身上升起一股意境,籠罩身軀,每個人都依照所學,散發出一片意境,和其他人的氣息涇渭分明。
邱言的畫作,算上今天的這一幅,一共九幅,最開始的幾幅技法稚嫩、神韻粗獷,與之相比,這最新的一副,融匯諸多情緒、精神,渾然天成。
一前一后,本是鮮明的對比,但在其他七幅畫的聯系下,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一幅幅畫像是連續在一起的樣子,記錄了人道從稚嫩、粗獷,到成熟、完善,這個漫長的過程,被濃縮在九幅畫上。
那一幅幅圖,仿佛一張張歷史畫卷,透露出各自不同的意境,但組合在一起,卻生出厚重之感,好像有千斤重!
最早的幾幅,雖說畫技和神韻都不圓滿,但九幅放在一起,并列一處,卻生出了不同的價值!
那粗狂和稚嫩,和后面的神韻結合在一起,煥發出別樣意境!
化腐朽為神奇!
這樣的轉變,再一次沖擊了諸儒之心!
震動!
文軒樓上方,風云激變,一道道人道秩序顯化出來,與幾名大儒遙相呼應,聚集樓邊,漸漸滲透。
樓里樓外,取畫人、慕名者,還有過往行人,在這一刻都有所察覺,卻又抓不到蹤跡。
“果然如公子所說!”一樓大堂,戴國低聲說著。
不同于旁人,煉化了幾魄的胡起、戴國,能清楚的發現了人道秩序的到來,感受到源自秩序的恐怖威壓!
“不要聲張,按公子所說行事,莫讓人擾了樓上。”胡起立刻出言提醒。
且不說旁人因人道秩序的變化,生出的種種事端。卻說那九幅畫,此時靠著氣機牽引,從樓內抽取到了些許人道秩序的皮毛。聚到畫中名章上!
章印殷紅。
遠在城外的林中陋屋,邱言如登時察覺,他還拿著那枚名章,微微沉吟,萬民心火一跳,七魄流轉,神識沖擊出來,挾著子部書架,撞在名章上面!
下一刻,名章破碎。有人道秩序的皮毛激射而出,被邱言所得的幾道圣賢精神引領著,被化形七魄圍攏著,被十道神識搬運,直入魂中洞內!
冥土,道城隍法域。
呂良身后,陰陽路開,滾滾民愿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休。直落下來,灌注陰陽塔,將之掌控,操控塔身朝邱言壓了過去。
陰陽塔下。勃勃生機爆發出來,將邱言罩在其中,使之難以脫身,這股生氣在這片死寂的世界里。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終于到了這一步了,成敗在此一舉!”
看著落下來的高塔,邱言心念一轉。激起一片心魔碎片。
連鎖反應。
一片、兩片、三片……
片片心魔碎片在陰陽路中顯形出來。
這路中登時風起云涌。
呂良在自身神力衰竭之后,要強行驅動陰陽塔,需要調動其他力量,陰陽路作為陰陽溝通的渠道,本就蘊藏打量的民愿,成為目標。
先前,他也曾調動民愿,形成鋒利人言,但那種調動靠的是法職、香火心念,直接聯系的陽間信民,改變信民們的意識、認識,從而動搖邱言的根本,鋒利人言只是在冥土的表現,實際戰場還在陽間。
這種爭斗,近似于概念上的拼斗,并不涉及絕對的力量比拼。
可在運轉陰陽塔這樣的至寶時,單純的法職概念并不能作為消耗,只能動用神力、民愿,神力和塔中儲備的神力都已然見底,呂良能夠選擇的目標就很有限了。
在這些有限的目標中,陰陽路內的龐大民愿,無疑是最為理想的選擇,一個是距離冥土很近,瞬息可至;第二個,則是被呂良的法職約束,真調動起來,能如臂使指。
凡此種種,神念一動,陰陽路中的民愿,便好似決堤的洪水一樣涌出。
但就在涌出的同時,民愿洪水中,卻浮現出一個個心魔碎片。
這些碎片隱藏其中,本來低調,不會去侵染民愿,時刻控制住食欲、,不去吞噬太多民愿,以免引起了呂良的注意。
可在當下,邱言一念傳來,心魔碎片們立刻撕掉了表面偽裝,祭起兇焰,不再壓抑本能,一個一個化身饕餮般,瘋狂的吞噬起來!
沿途的民愿轉眼就被其吸納進去,其中情緒被催動出來,那種祈求神靈的念頭清晰起來。
這些愿望,并非都是一般無二的,誕生的原因也不盡相同——
有的是不愿付出自身的努力,將成事的可能寄托在神靈上面;
有的則是力有不逮,在萬般無奈中,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神靈身上;
也有的是隨波逐流,在人間苦海中難以渡過,只能靠著對神靈的寄托,來維系精神;
千姿百態。
不過,無論原因為何,無論是深信不疑,還是借之心安,信民之愿多少夾雜著對神靈的一絲依賴之意。
而今,在心魔的催動下,這絲依賴被迅速放大,其中祈求隨之扭曲,變成了極度的貪婪!
貪求神靈的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