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剛落,四方就傳來陣陣聲響——
“你們既然認識這個邱言,就和本王說一說他的來歷,有了修為,卻來參加科舉,所為何來?”
這聲音飄渺變化,仿佛是在空曠的山谷中出聲,處處回音。
“嗯?”無垢道人面色一變,身上血肉一顫,寒毛乍起,腳下一蹬。
山巔狹小,他這一躍,立時懸空,換成平常人就要跌落下去,但無垢道人并非凡俗之人,身上一蕩,凌空懸浮,接著一個轉身,朝身后看去。
在他身后,正有團黃色霧氣聚集,凝聚人形,最后顯露色彩,化為一中年男子。
此人面容普通,蓄著胡子,身穿保和冠服,上有方龍補,衣帶青表綠里綠緣,腳蹬皂綠履,貴氣襲人!
無垢道人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好嘛,堂堂大瑞守護,何時成了在暗窺伺之人?”
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此乃皇宮,大瑞重地,你等出現在這里才是怪異,怎么反倒惡人先告狀了?”
“賢王何時到的?”發辮老人這個時候出言問了一句。
被稱為“賢王”的中年人朝其人投過去銳利目光,沉聲道:“麻衣道尊,本王已告訴過你,不要入城……”
發辮老人不等說完,就打斷道:“我的神軀還在城外,來的不過一縷神念,你若覺得這樣也沖撞了皇室,小老兒現在就可以退去。”
聽了此言,賢王先是沉默,細長的雙眼看著那片水霧,過了好一會,才又道:“既然是一縷神念,便算你未至,但亦不能久留。會試之后就散去吧。”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不過,關于這個邱言,希望你二人能把知道的事情說一說。”
“哦?這可是奇了,你居然不驅趕我等?”無垢道人嘿嘿一笑,“賢王何時轉性了?”
那賢王又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無垢道長能說出這番話,當是知道擅闖大內的罪名,如今是掄才大典期間,乃是國朝大事。不好動手,但本王既然來了,自是不會讓你們繼續呆在這里。”
話落,他抬袖一揮,四周風起,民愿呼嘯而來,隨其一動,急速擴散,轉眼籠罩周圍。跟著光影變化,景觀如走馬觀花一般,待得氣流散去、風聲停歇,周遭已然變了模樣。不再是假山山巔,而是成了一座古樸、簡潔的廳堂。
那大堂深處的墻上,掛著一幅字,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民”字。橫豎工整,中正厚重,透露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隱約能見裊裊青煙纏繞!
“這里是……”無垢道人也不奇怪,打量起周圍,一個邁開,來到一張椅子邊上,將臉湊過去,用力一嗅,“好香!好香!當真是香木為椅……”接著又抬腳用力的踩在地上,那地磚蕩漾波紋,黝黑的表面泛起光澤,“黑石為磚!這里應該是賢王府吧。”
與之相比,發辮老人卻未說話,只是其人周圍的冰霧模糊許多,似要消散,只是其中的那道神念并未消失,是以還能維持。
他也不去附和無垢道人,而是看著賢王,最后道:“王爺想知道邱言的事,莫非懷疑他是道門派來的人?”
賢王搖搖頭道:“此人的功法與道門并不相同,心頭對人道的感悟更作不得假,他敢破碎氣運,牽引興京人道,就說明心中存著民念,這是道門教不出來的,只能自己領悟。”
發辮老人略顯驚奇:“哦?聽賢王的口氣,對邱言似有了解。”
“本王曾經見過他一次,”那賢王點點頭,“那次相遇非在陽間,沒有血魄的阻隔,能清楚的感受其人意念,方知其人非是絕情斷人、只求飛升之輩。”
“既然如此,賢王何必問我等,我對邱言的了解,未必就比你多。”發辮老人搖了搖頭,“說起來,我注意到此人,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經過這次會試,才讓我意識到其人非凡。”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那無垢道人卻是一個翻身,坐在椅上,用力的搖晃了兩下,嘀咕起來:“這個邱言當真有趣,能得這許多人注意,連王朝走狗都對他另眼相看,日后還要再去接觸接觸才行。”
他這邊還在想著,那賢王又道:“不過,這次會試,邱言掀動了興京人道,必然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等金榜題名之后,他免不了還要頭疼一陣子。”
“到時候是誰頭疼,可還不一定。”發辮老人說了這一句,水霧消散,人影全無。
陳府。
家主陳伯正匆匆忙忙的朝府邸深處而去,很快到了間布置簡單的屋中,朝盤坐在蒲團上的老人行禮。
“老祖宗,喚我過來,不知有何事?”陳伯正低頭垂首,恭敬詢問。
老人用低沉的聲音道:“派人等待放榜,會試名次公布出來之后,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聽了這話,陳伯正愣了一下,不明自家老祖為何對會試感起興趣來了,隨即想起了新舊兩黨的爭斗,不由嘀咕,卻不敢多問,就要退下。
“等等,”那老人又出聲道,“我陳家子孫中,和這次考生有交情的,都派出去接觸,詢問所寫文章,切不可錯過!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閑視之,你可明白?”
這話語氣沒有多少變化,卻讓陳伯正驟然生出重壓在身的感覺,額頭汗水滾滾而下,忙不迭的點頭,接著就退出房間,出去安排了。
其人一去,房中陷入寂靜。
“修了神通,卻能調動人道秩序,有些古怪,他能調動興京意志,拿個進士絕對沒有問題,老夫因當年一步走錯,困于此境漫長歲月,任何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
與此同時,城中,一道道目光正從天上收回,隨后朝貢院投注過去。在那城外,亦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貢院變化。
會元之期,本就是萬眾矚目之時,發生這樣的變化,又豈能瞞過有心人?
太虛書院中,祁九聯立于屋舍之外,不敢有絲毫異動,但突然心有所感,回首看去,入目的正是興京城內城池意念起伏的一幕。
“這是……”他吞了口口水,瞪大了眼睛。
就在這時,蒼老的聲音從屋中傳出:“九聯,你可知自己的過錯了?”
聽到這個聲音,祁九聯顧不上城中異象,趕忙收回目光,隨后低頭道:“孫兒知錯了。”
“錯在何處?”
祁九聯對此問早就有了腹稿,不假思索的道:“錯在不該自作主張,累他人招上麻煩。”
里面的聲音又道:“知道就好,那你又是否知道,我為何要讓你昨日過來?”
“孫兒知道,”祁九聯老老實實的點頭,“因為會試開始,我應當過去,將事情給那文枝楨說清楚,免得他纏上邱言。”這位少年書圣,此時卻是半點傲氣也無。
“不錯,須知這樣的事情,一個不好,就要得罪兩方,”屋里的聲音繼續道,“不過,那些話既然已經說了,便收不回來了,卻未嘗不是一次機會,你可以過去尋那邱言,與他誠心相交,將前因后果講清楚,未必不能將壞事變成好事,也算是留個人脈。”
“是,孫兒記住了,嗯?”祁九聯先是下意識的應下,隨后意識到祖父話中含義,眼皮子一跳,露出驚訝之色,“爺爺,您的意思是……邱言能拿個不錯的名次?”
嘩啦!
話音落下,那屋子的門突然被人拉開,一名老人緩緩走出,嘴中說著:“怎么?莫非你對他并不看好?我聽說,那日在上元文會上,你可是言之鑿鑿,對邱言充滿了信心,認為他能勝過文枝楨,這次會試,白昭元沒有參加,文枝楨在里面堪稱頂尖,邱言能勝過他,就算是拿個會元,又有何難?”
祁九聯訕訕一笑,上前攙扶,同時道:“我對邱言的學識自是有著信心的,可這會試科舉,學識只是一個方面,那文枝楨在徐家小姐的幫襯下,處處造勢,給人一種徐家女婿的感覺,就算是考場的同考官,那也要給他幾分面子,夸兩句的,斷不會偏向邱言。”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老人的神態。
“再說,邱言雖然有名聲、有學識,也和馬老相國有著聯系,但馬老相國為人古板,即便有人給邱言方便,相國也不會領情,卻有可能因此惡了主考的王相國,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同考官不打壓、貶低邱言,已算好事,最大的可能,是刻意無視他,用其他人的名聲,將他的風頭壓下。”
一番話說完,祁九聯深吸了一口氣,這些想法,他從文會之后就在思索,倒也算條理分明。
“你能考慮到人情世故,說明眼界開闊了,”老人聽了淡淡一笑,“不過,世事無常,有些事你看的不夠深,不說邱言本身才學如何,單是他與馬陽的關系,就可能得到意外好處,你也不必多說,現在就動身過去吧。”
“嗯?”祁九聯面露錯愕,不知祖父為何這般看好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