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田游青,整個大殿已然徹底寂靜,諸多大臣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摒心靜氣,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
反倒是那武將楊從,看著眾人反應,露出一抹笑容,心中生出快慰和滿足。
“我剛得知消息時,也是驚訝萬分,幾乎不敢相信,若非來源可靠,乃施公派人傳遞過來的,是根本不敢確認的,更不敢拿到這朝會上來!”
他眼眸轉動,以余光觀察百官,暗自點頭。
“不過,現在看來,大都督的決定是對的,正要用這個消息,壓一壓這些文臣的傲氣!讓他們知道,兵家絕非一無是處!我們在沙場上能衛國,在這筆桿子上,一樣不會輸人!”
兵家被文臣所壓,已經有很長時間的歷史了,就算是低品文官,遇到武將的時候,都會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模樣,動輒還敢呵斥。
這種情形,自然引起將兵不滿,可兵家已然式微,生死命脈掌握在文臣和朝廷手中,又有諸多利害關系,除了忍耐,別無他法。
但就在這種時候,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有人鑄就了一本兵家的人道典籍!
在確認了消息真假之后,此事就好像是滾油入火,一下就把很多武將的心氣給點燃了!
他們甚至通宵未眠,就為等待這早朝時刻,一鳴驚人!
那京城的兵家武將,不管是對邱言熟悉還是不熟悉的,都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更不在意他儒家狀元的身份,都覺得是他是兵家之人,是代表兵家,奪了儒家的狀元。
如此一來,就不得了了,隨后,又有人聽說邱言身陷胡地。立刻就提議,說是要帶兵去將之接來,若非有人壓下,又有邁山侯遞過的條子。這京營早就亂成一團了。
這也不怪他們激動,要知道,有多久沒有人道典籍誕生了?
年紀稍大些的人,可能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大陳與小陳合著理典時,百家相賀,諸儒云集,天下書院齊至東都的場面,甚至連北疆胡人,都有儒家分支派人過來。給當時駐守邊疆的兵將留下了深刻印象。
楊從當時年齡不大,但正好在北疆從軍,也有印象。
而今世事境遷,他靠著自身武勇和身世背景,成了京營將領。不久之后很可能會被外放,鎮守一方,只是這些,卻改變不了整個兵家的處境。
但一部兵家典籍的誕生,卻讓楊從看到了希望。
儒家典籍一成,引動四方,兵家典籍也不會落于其后。只是,這每過個幾十年,往往就會有大儒成書,可這兵家典籍,卻不是那么容易誕生的,每次現世。都會造成很大影響,帶來諸多余波。
而今,兵家幾大巨頭,得知了此事后,已然有了決定。想要抓住時機,要在今日的朝堂上昭告天下,一方面是為了防止邱言被陷害——兵家方面,自也知道了布義齒的事,料定會有人借題發揮,另一方面,就是要投入平靜湖面的第一塊石頭!
過了好一會,李坤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蒼白的面孔上,涌起了淡淡的紅暈,又詢問了幾句,確定了事情的真假,便就連聲叫好:“好好好!當真是大喜之事!”
大陳小陳成書時,李坤年紀還小,卻還記得自己父皇那時的興奮之色,其人更是情不自禁的對他說過——
“大賢成書于朕執柄之時,記于青史,流傳后世,亦可見朕的賢名,更證明人道昌盛,讓朕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啊!”
這話,在李坤當時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很深印象,眼下便又清晰起來。
“這邱言,總是能給朕意外的驚喜啊!”
想著想著,李坤喜笑顏開,半天以來的種種擔憂,都被欣喜之情給沖淡了許多,他再一低頭,目光落在楊從身上,微微點頭:“嗯,做的不錯,這事確實算得上是緊急,的確是該立刻告之于朕。”
說完,李坤的視線掃過田游青,眉頭又皺了起來,想起剛才的事,就有些不快了。
“朕這兩日心中擔憂,田游青不思分憂,卻想借機打擊邱言,私心有些重了,看來是對他太過寬容,讓他有些不知輕重了。”
想著想著,李坤便道:“田卿,你剛才出列,說的也是邊疆之事,但被打斷,現在不妨繼續……”
田游青的臉色有些蒼白,眼中滿是驚疑不定,聽到皇帝問話,不由苦笑一聲,知道這次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帝的心思一變,看人的眼光也會隨之變動,自己怕是惱了對方。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邱言誅殺圖閬少主的事畢竟不假,就算他鑄就了人道典籍,奠定大儒身份,可若挑起了兩國紛爭,一樣難逃斥責,官位定是保不住了,我當初就得罪了他,已然難以解開,現在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越是這種時刻,越不能讓他有立于朝堂的機會!一定要將他的官氣打掉!”
帶著這樣的想法,田游青不理旁人投來、蘊含同情意味的目光,硬著頭皮,就要將邱言與那布義齒的事,昭之于眾。
“只能賭了,胡人最是不講道理,就算是他們上門挑釁,被人誅殺,最后肯定還是會將責任全部推到大瑞一方,現在死了人,吃了大虧,不可能放著不管,所以這件事情,最后肯定還會有后續發展!”
“稟……”
可惜,他這次只來得及說一個字,就有被打斷——
又有侍衛上殿,依舊說是有緊急軍情,是從北疆傳來的烽火快信。
烽火快信乃是代指,其實就是動用了神通!
中原王朝忌諱方士與神通,但不會因哽廢食,將神通帶來的便利一并廢掉,不過,不到真正緊急時刻,為了避嫌,是不會大張旗鼓的說出來的。
其實,這次是那青山將寧三手帶回去后,才詢問清楚事情經過。若是提前得知,這消息早就傳過來了。
現在一說,李坤與群臣就各有心思,將聽到邱言鑄就典籍的情緒給驅散。很多人又禁不住在嘀咕起來。
“莫非還要傳來邊疆沖突的消息?”
這里面,田游青無疑是最為在意之人,他長舒一口氣,覺得是賭對了,卻是不再言語,后退一步。
李坤面露憂色,心中復雜至極。
“邱言就算有功,可若惹得兩國沖突,定是要有責任的,到時就不好辦了。”在這擔憂中。李坤又吩咐下去,讓報信人進來。
殿上眾臣也都露出各種表情,思索的事情與李坤、田游青相近。
連之前上殿報信的楊從,都是眉頭緊皺,感到有些不妙。
在這各異的心思中。又一名男子走了上來,其人沒有武人的雄壯,反而有股書卷氣。
這人楊從認得,不是兵家武將,而是兵部官員,名為沈散,兵部的聯絡與通信體系。與兵家的傳訊體系,本就分屬兩方,互不干擾,現在有事動用了烽火快信,這軍情到底是什么,連楊從也無從估計。
“難道胡人。真因為狀元公殺了一人,就大舉興兵?柔羅如今內部不穩,難道還有余力南侵?或許只是虛張聲勢!”
這邊,楊從還在思忖,那沈散已經走到殿中。他的動作略顯僵硬,表情有些呆滯,到了地方,竟是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兵部尚書見了,暗暗焦急,小聲提醒,才讓沈散回過神來,他慌慌張張的道:“小臣,小臣沈散,見過皇上……”跟著便山呼萬歲。
“平身,沈卿有何事啟奏?可是邊疆緊急軍情?胡人來犯?”李坤一刻也不愿耽誤,直接就問。
那沈散聽了,越發緊張,兩股戰戰,看得群臣不由搖頭,都覺得此人是沒經歷過陣仗,連累兵部尚書都覺得面上無光,準備等回去之后,好生教訓這沈散一番,不過,在這惱怒中,他卻還有一點疑惑。
“沈散平時做事倒也沉穩,不該這般不堪吶……”
待眾人的耐心都耗的差不多了,沈散終于定下心來,用略有顫抖的聲音道:“陛下,不是緊急軍情,而有消息傳來,說草原有了大變,因尚書與幾位侍郎都在上朝,小臣不好拿定主意,本不該貿然上殿,但祖宗有法,若是烽火急信,須得立刻呈報……”
聽了“大變”兩字,群臣表情各異,田游青心中越發抵定,李坤卻是臉色激變,語氣急促,顯是耐不住性子了:“你便直說,到底是什么事!”
“是!”沈散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了一句話來——
“后軍都督府傳來急信,說翰林院修撰邱言,斬殺了柔羅左賢王,誅滅了柔羅國師與至武尊者,重創了冰宮之主,解救了幾十名被俘百姓……”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整個大殿已經寂靜無聲,等一口氣說完,滿朝文武都瞪大了眼睛,幾名上了年紀的老臣、老將,更是連眼珠子都向外凸起。
叮叮當當!
密集聲響中,不少官員因太過驚訝,一時失察,將手里的笏板摔在了地上。
這陣聲響,把驚呆了的李坤喚回神來,他猛地從龍椅上站起,咽了一口口水,結結巴巴的問道:“你說了什么?朕似乎聽錯了,你再重新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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