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坤這句“命不久矣”一說出來,便以邱言的定力,也不免動容,立刻就要出聲。
但李坤卻擺擺手,阻了他的話,跟著道:“邱卿不必驚訝,也不必多說,此事朕已從多方印證,斷無錯漏,朕知愛卿修為高深,只是有些事,不是單靠神通就能抵消的……”
說到這里,他搖搖頭,嘆了口氣,用頗為無奈的語氣說著:“閻王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閻王?”邱言心里一動,便將感知放了出去,籠罩李坤之身,想要探得一二,只是那感知剛接觸到其人衣衫,就有股滂沱大勢爆發出來,將邱言的感知給彈了回去!
即便是接觸、籠罩的瞬間,在邱言的感知中,也只是迷迷蒙蒙的一片,好像一個人漫步在霧天之中,只能隱約在那霧氣深處,看到一點明黃色的光澤,捕捉到一點龍氣脈動。
對面,李坤卻并無所覺,感嘆了一句之后,精神略顯低落,但很快重新調經過來,露出一點苦澀笑容,繼續道:“這個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連朕的皇后、母后都不知曉,而且朕的情況,也不是簡單的病癥引起的,便是太醫,也沒有幾人能看出端倪,唯一知曉的幾人,也都被朕下了封口令。”
這話一說,邱言便就收斂了感知,知道皇帝將這樣隱秘的事情告訴自己,不可能是心血來潮,他目光微轉,余光掃過立于不遠處的白面老人魏公公。
這位魏公公在剛才,就已經將周圍的幾名侍衛、小黃門驅散,吩咐他們站到了更遠的位置,確保不會聽到皇帝說的話。
對此邱言倒是能夠理解。
皇宮之中無小事,這些侍衛和小黃門,只要將看到的、聽到的一點事泄露出去,就足以引起不小騷動。難免就有人被外官收買,整個皇宮何其大,很難確定所有被收買之人,更何況。有時侍衛和小黃門在不經意間,就有可能透露出去一點事情,根本不需收買。
眼下李坤所言之事,太過重大,為了保險起見,最好的防備之法,就是讓所有可能泄露之人,都遠遠離開。
“不過,皇帝的安危同樣重要,令這些人退后。使得防備減弱,是否說明,即便我要對皇帝不利,這位魏公公有信心能將我拿下?又或另有高手隱藏?此處畢竟乃是大內,有些高手并不令人意外。當然。皇宮之中,龍氣深重,對神通的鎮壓更加強烈……”
種種念頭在他的心中一閃而逝,肚面的李坤則是繼續道:“如今,朕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邱卿,其實也是有所托付。”
此言一出,宮中龍氣、氣運急速變動。朝邱言匯聚過來,令他的氣運越發高漲,節節攀升!
“托孤?”
立刻,一個詞出現在邱言的心里。
李坤年紀雖輕,登基時間也不長,但并非沒有后代。只是年齡尚小,如果其人真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命不久矣,那么在他死后,其子登基的話。就是一個少年天子了。
而在大瑞,幾乎沒有少年天子登基的先例。
“……朕知愛卿如今已成大儒宗師位格,志不在權勢,因此才能放心托付于你,另外,與你國子監之位也在于此,那國子監博士可以傳道解惑,足以讓愛卿將自身主張、所學,傳于學子,彰顯于世!”
“原來是這個緣故……”
聽了此言,邱言心里念頭一轉,對今日發生的眾多事情,有了一點清晰認識。
今日封賞,三個職位,官品不過五品,看似不高,但涉及三方,從影響力、權勢,一直到學術之能,都有涉及,不是單純的品級能夠說清楚的,可謂隆重。
更何況,李坤還壓著邱言的戰功,留待日后再賞,從這方面而言,今次賞賜已經大大超出邱言預期了。
要知道,邱言組建的那支軍隊,眼下也已被納入了國戰戰線,而邱言在草原上的一些作為,早就被看成了國戰的組成部分,如今離了戰場、軍隊,可那支軍隊再有戰績,論功行賞的時候,邱言一樣能夠沾功。
可以說,現在壓下戰功,就是為了將之累積起來,到時候一口氣給予,必然要比現在提前消耗強上許多。
退一步說,就算戰局有變,可戰功和人文功勞兩分,邱言已經得到的封賞,總不會再吐出去。
當然,這里面還有一點隱藏問題,就是邱言修士的身份,也決定他在當前不可能得到太高品級的職位,否則,那御史提出來的就不會是“封賞過甚”,而是“妖道誤國”了。
“現在看來,這位人皇至尊,是在和我交換什么,他知道大儒、宗師所求,無非就是學說流傳,便投我所好,給了國子監博士的頭銜,這個頭銜,不用耗費精力去管理國子監,卻又能在其中傳業授徒……”
邱言這邊想著,對面的李坤又道:“愛卿的兩部典籍,朕都看過了,那《輿部》一畫,江山萬里,事無巨細,更有種種玄奇之處,實乃國之重器,輕易不可示人,日后就算是依照原本去臨摹真本,也不可能刊印天下,以防為有心人所趁,最多傳與軍中眾將。”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將輿部畫卷,當成軍國隱秘,收藏起來,看似對邱言不利,其實卻是很高的評價。
一幅畫,被皇室鄭重收藏,連脫胎于原本、不具多少秩序加持的真本,都怕被有心人看了去,威脅國朝安危,豈非就是說,一畫可動國運?
事實也是如此,《武經總要》的輿部事關地理,對行軍助益頗多,大瑞用之可破敵軍,可若被敵人得了,一樣可以對大瑞地理了如指掌。
對這些,邱言早有所預料,并不意外,何況他乃著者,便是字畫典籍不在身邊,一樣可以施展出典籍之能,對李坤想要收藏輿部的決定,自然沒有異議。
況且,想要匯聚足夠人望,維持人文神道傳承,留名青史的事情必須要有,皇室藏圖一說,完全可以達成此念。
更何況,便是收藏了原本,也不可能真的不稀釋出真本,只是會有一點保留,這些事情,都是雙方心照不宣的。
見邱言沒有多說,李坤知道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道:“至于《制部》,堪稱精華,承前人之智,啟后人之念,在兵制上的一些看法,與朕不謀而合,所以在接下來的兵制革新中,朕希望愛卿能夠起頭。”
到了此時,邱言算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對“樞密都承旨”一職的來歷,也算明白了緣由。
但跟著,他卻開口道:“據臣所知,兵制革新之事,無論是馬相還是王相,都不贊成,反倒是有些青年官員,對此頗為意動,只是所求卻與陛下并不相同。”
兵制改革,簡單來看,似乎是想要提升軍隊的戰斗力,但嚴格算起來,想提升戰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國庫有錢,給夠餉、補足兵、滿足物資,有了這些物質基礎,再加強思想建設,就不難練出一支強軍了。
這也是王甫的想法,充盈了國庫,自然有錢強軍,而今新法初見成效,國庫有了些余財,但突然爆發的國戰,卻是吞金巨獸,持續時間一長,必將好不容易積累出來的底子消耗干凈,因而這次,王甫隱隱站在了主和派的立場上。
但從皇帝的角度而言,強軍只是目的之一,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的功績,從前的李坤或許重視,但他若真是命不久矣,若還追求這些工業,難免中道崩殂,留下爛攤子,使得局面難以收拾,所以在這個時候,他依舊想要革新兵制,原因就在于……
“收攏軍權,削平軍中山頭,加強對軍隊的控制,皇帝這是想給后代打下一個基礎啊……”
想清了這一點,邱言再看李坤,對其人的感官不免就有了一定變化。
李坤臉上倦色越發濃郁,卻還在道:“朕也不要愛卿現在就有決定,但你是大儒、又為修士,長生久視,又精通人道傳承,對大瑞必有助益,這些事情,希望你能有所思量,好在愛卿今后便為翰林學士,能常伴朕左右,很多話,可以慢慢去說。”
三個職位,皆有目的。
“三位之能,皆有所用,施恩于我,又令新舊兩黨警惕,使得我與兩方難以同心,這帝王心術卻也不虛……”
待得邱言從御書房走出,不免感嘆起來,但回想起離開時,李坤頂著疲憊,坐在書桌前批閱奏章的身影,又不免生出一點異樣。
“世人所求,各有所需,就算施展心術,也不能抹殺許多……”
此念一起,天上一道法家秩序隱隱跳動。
“不過,皇帝刻意讓那定王讀旨,里面是否有什么深意?”
想著想著,他走出了皇宮,隨后心頭一震,感到一股股宏大之勢呼嘯而來,立時將那心念收斂,心神凝聚起來!
遠方,偌大城中,正有一道道光暈升騰起來——
百家光暈!
大儒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