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翰林學士,雖為此院長官,但一般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翰林院的事物,所以實際上管理院中的,乃是從五品的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
這兩個職位,理論上每個都有兩人,共計四人,但在而今,無論是侍讀學士,還是侍講學士,實際上都只有一人。
那侍讀學士是韓變,給人的印象是和藹、平易近人的,而侍講學士便是這楊涉,給人的印象,充滿了嚴肅、不茍言笑之之感。
這兩個人對翰林院的管理,已經持續很久,久到很少有人還記得在二人之前,翰林院是由誰管理。
在邱言來到翰林院前,韓變與楊涉就分居兩大學士之位,一人負責日常事務,一人則負責具體工作。
而等邱言任職之后,這院中的人,幾乎都在給他灌輸這么一個概念——
切莫惹得楊侍講不快,否則就要倒霉。
可見,在這院中人的眼中,楊涉要更為威嚴,讓人更加懼怕,不敢在他的面前做出造次之事。
“可誰又能想到,這樣一位處世威嚴、行事古板的侍講學士,其本身所為,卻不是自己的本性,而是被人生生催生出來的性子,乃是一人的傀儡,令旁人難以發現真正的正主是何人。”
說著這話,邱言不再去看慘呼著的楊涉,而是抬袖一掃,就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將楊涉包裹起來,并且深入到他的體內,安撫他的心靈。
片刻之后,楊涉就安靜下來,呼呼睡去。
門外,一個聲音傳來——
“邱先生真是好見識,這竹簽藏運之事的本源,都被你看出來了,連我這倒言反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只是不知,你是何時發現楊涉背后還藏著一人的?”隨后,就見一臉笑容的韓變,緩緩步入屋中。
他的動作不見半點煙火氣息,袍袖甩動之間,有股名士風情。但他的人一走進這屋里,屋子里散去的壓抑之感,就重新出現,籠罩方圓。
韓變的這番動作、表情,和從前比都略有不同,顯得更加飄忽。整個人的氣勢,隱約間,竟是有了一點蛻變。
“若楊涉真是幕后黑手,布局京城,幾番插手,又立客棧,收攏來往考生之氣運。更藏翰林,遍查古今之典籍,在無人處攙和諸多事件,幾乎在每個事情的后面,都隱藏了一點身影,有這樣見識和手段的人,卻行事頗為張揚,留下不少破綻。更連那百家光暈都未曾發現,未免太過離奇了。”
看著來人,邱言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只是用感慨的語氣說道:“楊涉此人,應該也有自身之理念和抱負,卻生生被韓學士你灌注了自身的思想、念頭、性子,在不知不覺之中。成了他人的工具,真是令人唏噓,但究其根本,他所做之事。以為是出自自身之意,其實不過提線木偶,人人拿捏。”
韓變卻搖了搖頭道:“先生此言差矣,人之在世,當有心志所向,無論是求師也好,讀書也好,無不是以他人之念侵染自身,人初如白紙,性本惡,化性起偽方能成人,否則也只是野獸,在這個過程中,本就是被人改造、被人改變的過程,漫長而循序漸進,韓某所為,看似激進,其實也是循著這個脈絡,只是稍顯快速罷了。”
說著說著,他看了熟睡的楊涉一眼,笑道:“對楊涉而言,這一切都是他真實的渴求、希望,又有什么可唏噓的?邱先生還沒有看透這些,也罷,既然來了,我二人不妨就論道一番,聽說皇上給了先生國子監博士的頭銜,這個頭銜好啊,我在這里布局多年,都沒能得到,這番機緣,還要落在邱先生的身上。”
“哦?聽你的口氣,是想要讓我步這楊涉的后塵,也為你之傀儡?”邱言神色不變,靜靜的看著那韓變,嘴上說著驚訝之言,但臉上卻沒有半點驚訝表情。
“怎能說是傀儡?先生若受了我這套學說,你我二人就是同僚、同門,共同追求那人間正道,怎么能被說成是傀儡呢?”韓變露出一點意外之色,仿佛真的被邱言的話,給驚住了一樣。
邱言卻不再多說,搖了搖頭,邁開步子,腳底落下,整個樓閣似乎都搖晃了一下,只是這周圍的書架卻秋毫微動,受到影響的,似乎只有人的感知。
韓變面色微變,旋即搖了搖頭:“知行之道,當真玄妙,以知可以致行,以行又能扭曲感知,就算不放在學說上,放在那神通,也是難得的法門,難怪中原道門對先生的兩部典籍那般重視,這些天來幾次覬覦,被接連幾擊退,依舊鍥而不舍,甚至還有流傳出傳言,說先生的典籍之中,隱藏這絕世神功!”
他在說話時候,眼睛緊盯著邱言,仿佛想要從邱言的臉上,找到什么。
但邱言依舊還是邁步,一步一步踩落,令兩人感知持續搖晃、震蕩,好像地震了一樣,偏生整個樓卻安然無恙,彌漫各處的壓抑感,則是被震蕩的破碎開來,像玻璃一樣散落,但尚未落地,就被一股無形文思帶動著,朝著韓變沖擊過去!
嗖!嗖!嗖!
那一道道壓抑碎片,就像是鋒利的刀刃一樣,呼嘯而去,看那勢頭,似是要在韓變的身上,穿幾個窟窿。
不過,畢竟只是壓抑之感,源頭又是源自韓變的法家之念,沉重、凝重,有種壓抑常人心性的味道,被邱言的文思帶動,疾飛回去,但尚未碰到韓變衣衫,就被一股黑色文思擋住,無聲無息的消散。
“邱先生是鐵了心要與我為敵了?那也罷了,韓某卻也不懼,實不相瞞,我在這翰林院坐鎮多年,博覽群書,也不是全無所獲!”話落,那韓變背后,立時綻放出百家光暈!赫然是那三道百家光暈!
“韓某的這一部《峻統術御》,從未真正面世,今日不妨就與先生的兩部典籍,分個高下,你我兩種學說,都是脫胎于前人之念,其實也是被他人的思想侵染了自心,生出追求,現在比對印證,分出了高低之分,一方便以另一方為養分,茁壯成長,然后流傳天下吧!”
這話說完,韓變的頭上飛出一冊虛幻書冊,迅速凝實,封面顯露出《峻統術御》四字,與那三道百家光暈相合,急速擴展。
光暈之中,景象變幻,顯露出國子監內一群群學子的身影,慢慢在這屋中擴展,就要將邱言給包裹在里面。
這時,就聽那韓變繼續說道:“邱先生,你神通了得、身后也有背景,若想要鎮壓了韓某,那也簡單,只是不知你是否敢與我一辯所思?韓某雖在這天下間聲名不顯,但自信這部典籍,匯聚了法家的一點精髓,不輸于人,你若能勝,盡數與你!”
說話間,那光暈擴散的時候,天地間隱隱有幾道秩序跳動不休!
“哦?”邱言心有所感,那感知恍惚一下,隱約間看到了星空深處的混沌雷霆,立時知道,這韓變其人,竟然也是念合幾道秩序!
“你說這話,先用那話來擠兌我,又用這書來誘惑我,想讓我與你論道,這也未嘗不可,”邱言笑了笑,話鋒一轉,“只是這事不可能由你說的算!更不可能被你主導!既然邱某在此,如何論道,輪不到你來布置!”
韓變面色終于有了較大變化,但不等他有所反應,邱言身后倏地升騰起三道清晰的光暈,更伴有第四道模糊光影,挾著澎湃之勢,就朝韓變壓了過去。
韓變的三道光暈,立時就被壓制,其中的國子監景象搖晃起來,仿佛隨時可能破滅!與此同時,那被壓下來的光暈深處,更是迸射出汩汩文思,只是文思中,又有一點多變,有一種憑著無形之力,也能約束和操控心靈的味道!
感受著落在身上的重壓,韓變眼睛微微瞇起來,眼縫深處閃爍一旦寒芒,然后道:“也好,不妨就從此時開始論道……”話落,四周書柜中傳出一連串的“噗噗”聲響,就有一道道氣運匯聚過來,令國子監的景象猛然膨脹,像從虛幻中走出來一樣,落在四周,整個書閣的景象驟然改變!
下一刻,韓變與邱言二人就像是來到了國子監,寬衣大袍,五柳長須,成了兩名直講,身處一間寬敞課堂中,其中擺著排排桌椅,更有一名名氣態不凡的學子坐在椅上。
這些學子身上都有氣運纏繞——
能入國子監,本就是氣運過人的表現,氣養人,自會體現在精氣神上面,哪怕只是虛幻。
不過,這些學子的神情上卻露出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有焦急,有緊張,有憤恨,那一雙雙眼睛,緊盯著韓變。
這時,韓變上前一步,振臂高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爾等都是國之良才,正該挺身而出,為天下人做表率,誅奸佞、清君側!何惜此身!”
這話混合這一點法家的心術漣漪,擴散開來,落入學子心中,立時讓他們群情洶涌,紛紛起身高呼:“誅奸佞、清君側!將奸臣邱言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