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將手中的奏折砸在了地上,跟著站起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息胸中的怒意。
“好!好!好!好個胡斌,將朕的十萬大軍拱手送上不說,自己都去從賊了,真是忠心耿耿,他這個勇毅伯,當得真好,朕……朕……朕……”
李坤怒氣勃發,但說著說著,這憔悴蒼白的臉上,猛地涌起一抹血色,跟著腳下一個不穩,竟是一下子癱倒在龍椅上!
“陛下!”
“皇上!”
這下子,可將陛階下的群臣給驚得不輕,一個個急忙叫喊,若非禮制所限,怕是都要沖上來攙扶。
“沒事,沒事……”李坤在龍椅上愣了兩三息的時間,只覺得兩眼發黑,四肢發軟,更有心悸之感,知道暫時是無法繼續了,只是擺擺手。
邊上,魏公公心急如焚,目光一轉,便催促著下朝,群臣也知道進退,雖說國事危急,但皇帝身子不便,還是不能硬撐的,何況還有政事堂、樞密院能夠做出決策,自是順勢就退。
不過,那下朝之后,這朝中議論之事,以及皇帝的表現,就立刻傳播開來,甚至城中還出現暗流,認為半壁江山,怕是要陷入風雨飄搖。
不過,因消息流傳的途徑還在控制之中,因而民間并未受到太多影響,倒是那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門中,有官員、胥吏私下里議論紛紛。
“好不容易將北邊的災禍平息了,眼看就要步入太平盛世,結果這南邊卻突然反了,也難怪皇上會氣憤了。”
“可不是嘛?不過,你說嶺南的官吏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與白蓮教這樣的妖教攪合在一起,此教詭秘,但不是正道,與之相合。又能成什么事?這不是自毀前途么?”
“若非這么多官員投誠,就憑白蓮教這般手段,如何能夠波及半壁江山?”
“這一下,南方兩道幾域盡數糜爛,沿江大營又毀于一旦,連胡斌這樣的勛貴之后,都從賊叛逆,估計北軍南調,近在眼前了,等那平定了草原的精銳大軍一至。白蓮教這般跳梁小丑,估計是要被打回原形了。”
“卻也未必,這事太過古怪,我聽有人說過,說是白蓮教的妖人做法,才讓朝廷官吏投誠,不然太古怪了,連胡斌這樣的人都會背叛朝廷,他一大家子可都在京城。滿門抄斬只在皇上動念之間,必然是有緣故的,而且那沿江大營,雖說不如北軍精銳。可慘敗到那等成都,連統領大帳都被人突襲了,可見白蓮教中,也是有知兵之人的。”
“不錯。而且你們不在前線,不知一些瑣碎,我前陣子聽家兄言及。說是北軍而今,多有驕兵,幾大節度使相互之間爭功嚴重,甚至……”
“先不要說這個,這些事情,咱們不要說,因為上面那些人,也不會告訴皇上。”
“說起皇上,今日朝會聽說皇上舊疾復發,當庭昏厥,不知是真是假,張兄,你今日也是上朝了的,可否與咱們說說?”
“背后妄議官家,這可是個罪名,我說出來,你們可都要保密,其實這個是以訛傳訛,官家雖說當時身子欠佳,一眼就能看出,但并未昏厥。”
“唉,官家也不容易啊,這平了北患,也罷那番人、沼人的勢頭壓下,開疆拓土,揚我國威,眼看就是個八方來朝的盛世了,結果鬧出了這么一檔子事,留名……”
“禁言,這些話,能拿出來隨便說么?”
似這般對話,在京城朝廷的各處都有出現,伴隨著人心變遷。
不過,即便白蓮教的勢頭看上去一時無兩,南邊的江山都被波及,卻沒有多少人認為此教能夠成事,在這京城的官民看來,這不過是一次聲勢稍大的叛亂罷了,就算會連綿多時,但終究會被朝廷撲滅。
只是,終究還是要有人煩惱的。
散朝之后,未過多久,幾位宰執便又被人請去宮中御書房內,與皇帝商討對策。
“朕知道,你們應該互相通過氣了,也應該是有對策了,說出來,讓朕聽一聽。”李坤坐在椅子上,面色還有些蒼白,桌上擺著喝了一半的藥羹,看著面前的幾位宰執,輕聲說著,顯得有氣無力。
“皇上,還請保重龍體。”
幾位重臣見到這一幕,趕緊規勸。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出了這種事,朕若不管,就算是養身子也不得安穩,”李坤搖搖頭,目光落在許應一臉上,“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能再有半點姑息了,你們也不要在拿什么借口搪塞,要說,就說如何平亂、平叛。”
亂,是白蓮教之亂,而叛,則是指的嶺南與諸多官員、將領的叛亂。
從這一句來看,皇帝是要將事情分作兩邊處置,但必然要等到真的平息之后,才能著手,眼下要做的,還是處理危機。
“是。”
幾位大臣交換了一個眼神,跟著還是王靖出面,他身為樞密使,由他敘述,已然是將宰執們的態度表現出來了。
“臣等都覺得,要將北邊兩支最為精銳的軍隊調動過來,用以對抗亂軍……”
在這之后,王靖便將他們商討的對策,簡單的敘述了一遍,其中一個關鍵的地方,就是給叛亂定性,這定性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表功。
這個時代的軍隊,幾乎沒有信念可言,都是當兵吃糧,這也是南邊叛亂,能將幾大軍鎮的兵卒都吸收進去的原因所在。
讓北軍過來,想發揮他們的戰力,讓將帥兵卒用心,就要給他們好處,對兵卒而言,這個好處就是軍功。
只是,論功勞,這叛亂不能和開疆拓土相比,所被調來的軍隊,定是心有不甘,就要通過朝廷方面的定性,來提高事情的位格,讓功勞變得更大,才能使得被調動的軍隊心中平衡——
這不是說隨便調動的軍隊,就不會盡力,放在平時自然無妨,但現在國戰果實還未采摘完畢,誰會樂意放下手頭無風險的功勞,去做有風險的事情?
如果是相對太平時,平亂之事也是要被人搶的,一點功勞,經過層層輻射,上報到朝廷,就成了大功一件,甚至會作為皇帝的功績,留下一道武功記載。
可在李坤這樣開疆拓土的皇帝眼中,平定叛亂,不光不是功績,反而是給他抹黑,當然不愿大張旗鼓,更不要說提升位格了。
所以,幾位宰執的提議,落在他的眼中,卻讓皇帝很是不快:“妖人叛亂,算得了什么大事,會使將帥不夠用心?不過,你們能說出這些,證明都看出這白蓮教來者不善了,若不認真對待,怕是要有反復,確實要讓精銳用心才是,所以……”
李坤說到這里,赫然是做出了決定。
“朕決定御駕親征!”
另一邊,白蓮教的軍隊已然膨脹。
原本的五萬,又收攏了近十萬的朝廷大軍后,人數暴增。
不過,臨時被吸納進來的軍隊,算不上嫡系,一般而言,在忠誠度方面也不理想,就算白蓮教有著法門,能用以約束降軍,但短時間內亦無法形成戰力。
不過,這支隊伍對維持白蓮教占領地區的治安,卻有著一定幫助,那位白蓮教的大將軍趙鴻,已著手劃分,打算將降軍分散到幾座城池中,打亂之后重新排列,在維持治安的同時,削弱原本的建制和所屬。
待得做完這些,趙鴻想起了一件事,就問:“胡斌那邊如何了?”
便有個冷冽聲音回道:“還在灌輸中,其人意志頗為堅定,已經用了十張惑心符,依舊沒有讓他徹底迷惑,還是能分虛幻與現實,判斷和分析之能也都沒有徹底扭轉過來,也還是能識人辨別,估計要將其人的感官扭曲,還需要花費幾張。”
趙鴻點了點頭道:“這是當然的,胡斌此人能力不小,若非這次我等行險一搏,未必就能抓到他,為了他,耗費幾張惑心符,都算是正常的,不要覺得可惜,讓下面的人放手去做吧。”
“是。”
這時,趙鴻看著眼前的一份名冊,笑道:“待得咱們在此處站穩腳跟,就可以籌謀繼續北上了,不過,無論如何,這大半個南方,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胡斌一去,江南道、嶺南道中,再也沒有能與我們白蓮教相提并論的軍勢!”
話落,他抬手做出一個將東西抓在手中的動作。
“南邊,已是咱們的掌中之物!”
“學士,翻過前面這座山,就要到大江邊了。”
同一時間,一支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隊伍,正在緩緩接近大江。
這支隊伍的人數不少,還有分工,放到任何地方,都算得上人多勢眾了,之所以還用“小”來形容,是相對于在大江沿岸的另一支軍隊而言的,和白蓮教的“北伐”軍比起來,這支只有五千人的軍隊,實在乏善可陳。
不過,沒有人能料到,這支在大瑞軍中都沒有正式編制的五千兵馬,會在歷史上留下怎樣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