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禪師和霍思杰并那些富商聽了,頓時勃然色變,所謂當面打臉,所謂當著和尚罵禿子,不外如是。
“你這人粗鄙不文的樣子,懂什么佛法?你也能看懂佛經?”富商之中,上午那個領頭募捐的,此時用手指指著歐陽慶,尖聲喝到。
歐陽慶冷笑一聲,雙手抱懷,眼睛望天,似乎不屑與此人說話。
蘇鵬嘴角不由勾動一下,其實在蘇鵬看來,佛法之中雖有一些值得商榷處,卻有更多的可取之處,無論作為一個宗教,還是一門學問,深入學了,到都是有些受益,倒不是一味說什么因果報應。
本來嘛,人家存在千年,自然是有道理的。
只是蘇鵬也沒把佛法上升到頂禮膜拜的程度,平時看經書,卻也有自己的思考,今天沒說金剛經楞嚴經等,談的卻是頗被詬病的三世因果經,倒是有些取巧了,有些貶低了佛法。
但是,歐陽慶所說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卻也是直指事實的,無論現實還是這游戲之中,僧道的世俗性功利性倒都是頗被人詬病譏諷,沒辦法,和尚也要吃飯嘛。
此時聽歐陽慶所說,雖然是偏激損貶,卻在另外一個層面,某種程度上直指了本心,莫非這偏激陰損也是一種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法門?蘇鵬不由惡趣味的想道。
此時,蘇鵬目光看向那白眉禪師,看他如何反應。
只是,這白眉禪師,禪理似乎并沒有蘇鵬想象中研究的通透,只是知道渾身發抖,這一時卻沒說出什么。
“大師!這些人根本就是無理取鬧!這樣詆毀佛法,死后必入地獄,必遭報應!我們不去理他,我們去放我們的生。”那領頭的富商,解圍似的對白眉禪師說道。
“哈,還放生?我最看不起你們這等偽善之人,聽說你們買了這王八,花了一百兩黃金?百兩黃金放一只王八,好大的手筆啊……要是真有善心,那么多窮死餓死的人你們怎么不去救?莫非人命不如王八之命?”歐陽慶冷笑一聲,對這些人說道。
“今年江淮兩洲大水,涼州大旱,倒是頗多餓殍。”傅奕又看似不經意的說道。
“真是煽的一手好風,點的一手好火啊。”聽了傅奕這話,蘇鵬心中不由豎起拇指,剛才自己說話時候不覺得,此時暫時站在局外,卻發現這傅奕,倒是位深藏不露的氣氛鼓動者……剛才就是他點出佛經上的不和諧之處,現在又說這句,句句誅心,倒是將眼前這些人的‘善心’置于何處?
此話一出,這群富商還有霍思杰頓時暫時失聲,這確是他們這種‘善行’的邏輯缺陷之處,誰聽了都會懷疑,有這一百兩黃金,救受災餓死之人不是更好?
就在那些富商多少有些產生自我懷疑的時候,那領頭的富商又大喝一聲道:“你等又如何能體會到大師的慈悲之心?眾生平等,你們懂么?人是命,龜就不是命了?再說江淮涼州離我們千里之外,這龜就在我們眼前,自然是救得哪個是哪個。”
聽了這富商的話,其他的人等,總算給自己的行為找了一個理由,紛紛點頭,可是隱隱約約間,卻又覺得這話好像有點不對。
“阿彌陀佛。”那白眉禪師忽然唱了一聲佛號,忽然大步行走,托著那龜,向船側走去。
富商們沒想到白眉大師竟然辯解都不辯解,也都一愣,看向白眉大師。
那少俠霍思杰,此刻覺得腦子里亂哄哄的,本來隱隱約約間,卻是覺得歐陽慶似乎說的在理,可是自己金子也給了,還結交上了大空寺的白眉禪師,若是這次放生真的愚蠢毫無意義,自己又做是是什么?鬧劇中的小丑么?
自視甚高且意欲江湖之中揚名的霍思杰,下意識的拒絕這個想法,他急切需要給自己找個有意義的理由,證明白眉大師的放生是有意義的……或者說,自己的行為是有意義的,正確的,有價值的!
此刻,他看到白眉禪師走向船側,似乎要放生,亂哄哄的腦子忽然靈光一閃,道:“啊!我明白了!大師這用行動告訴我們,再多的詭辯,也不如一個實際的善行,只要我們行善了,不管是救人還是救龜,都是善,他們講的再有歪理,什么都沒做,就還是什么都沒做!”
“有理!”
“就是如此!大師果然禪理深奧!”
那幫富商聽了,不由一個個都做恍然大悟之色。
蘇鵬見這樣子,差點沒氣笑了,這霍思杰,似乎陷入一種心理,覺得某人境界高,連帶看人隨便干什么,都覺得深奧無比。
不過,這也倒是能理解,就像蘇鵬的三嬸曾娜就經常說,人類的心理很怪,寧可自我欺騙,也不肯相信自己是被騙的。
理解是理解,蘇鵬心中卻忍不住調侃:“瞧霍少俠這話說的,頗有現代行為主義心理學風格。”
“有理,果然有理,禪師放個屁,都是禪理。”歐陽慶聽了,不由嗤之以鼻。
那白眉大師,似乎也聽到這邊霍思杰所說,似乎受到了激勵,伸出手來,就要把大龜扔進水中放生。
“且慢。”蘇鵬見了,大喊了一聲。
白眉禪師聽了,倒是頓了一頓,目中微含嗔色,道:“你又想干什么?”
蘇鵬微笑,走了過去,道:“大師要是想將這龜放生水中,不如給了蘇某,讓蘇某殺了燉一鍋龜湯吧,也好讓大家嘗嘗鮮,補一補。”
“你這人真是鄙薄至極!這龜是我們百金買的龜,就是為了救一條生命,你竟然要還要拿去殺了?這和那小販有甚么不同?無禮之極!簡直是白癡要求!”霍思杰剛才連番辱罵,歐陽慶和蘇鵬的話更讓他覺得自己今天的行為像是白癡,霍少俠可不是一個善于自省的人,產生了自己好像白癡的情緒讓他惱怒,急于轉嫁出去,此時聽蘇鵬如此說,頓時覺得找到了機會,馬上開口便是喝罵。
“白癡要求!”
“怎么可能讓你去吃?”
“大師快快放生!”
那些富商,此時也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情緒的地方,齊齊對蘇鵬喊道。
而那白眉禪師,今天被搶白的也夠郁悶的了,此時似乎也快出離了憤怒,嗔道:“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毫無慈悲心腸,且不說我不會把龜給你,我今天定要保這龜性命!你今天就算不殺這龜,心中也是動了殺念,必定輪入地獄!”
蘇鵬搖搖頭,道:“地獄不地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師如果想要把這龜放生水中,不如便宜了我,還是讓我殺了吃吧。”
“愚蠢!白癡!殘酷!如同鄙賤小販!”霍思杰聽了,不由冷眼看著蘇鵬,做了一個不齒的表情,然后走過去,對白眉禪師說道:“大師,我們不理他,這龜我們便放生吧。”
“是啊,大師,我們放生吧!”那些富商,也一并走了過來,白眉大師深吸一口氣,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我們一起放生。”
“好啊!”
“一起放生!”
那些富商,還有霍思杰,各個伸出手來,然后一起推著這龜,這只大龜,終于從白眉禪師的手中,被推了下去,落入水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見這龜落水,白眉禪師閉目,口中念了一聲佛號,一臉慈悲模樣,而那些富商,還有霍思杰,都感覺身體一輕,渾身舒爽,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功德圓滿的表情。
“唉……到底讓你們給放水里了……”蘇鵬看了,不由長嘆一口氣,道:“真還不如殺了吃了……”
“你那人!我等放生此龜,便是善行!而反觀你,卻只想著口腹之欲,一心惡念,便是沒有真正殺龜,意念中殺了,也是殺生,佛祖定會給你報應!”
霍思杰此時,看蘇鵬極為不爽,對他說道。
“阿彌陀佛,佛經卻是有此說,動了殺念,便是殺生,會遭到報應。”白眉禪師似乎也很不爽,此時開口說道。
“唉……我倒是覺得,倒是你們,會遭到報應。”蘇鵬長嘆一聲,憐憫的看著霍思杰等人。
“荒謬!我等放生行善,怎么會遭到報應?”霍思杰聽了,不由喝罵說道。
蘇鵬聽了,向前走了幾步,看著那龜落水的地方,惋惜的長嘆一聲,道:
“唉……諸位,我蘇鵬雖然讀書不算多,但倒是略有眼力,你們放的那龜,龜甲泛青,且無花紋,有人小腿高低……那種龜,叫陸龜,是入不得水的,你們放到水中,它不用一時三刻就要歸西見佛祖了,同樣是死,倒真不如給蘇鵬殺了,好歹還能做幾個菜,算是物盡其用,也不至于枉殺一命了。”
蘇鵬嘆息說道。
此話一出,把白眉禪師,還有少俠霍思杰,并一眾富商,頓時呆若木雞。
“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偽善之人!我倒是差點真以為你們是真行善,原來是殺生啊!還真夠白癡,那王八能不能下水都不知道,讓你們給活活淹死了!哈哈哈哈!這是我今天看到的最好笑的笑話!真是‘良善之輩’、‘得道高僧’啊!”
歐陽慶哈哈大笑走過來,傅奕也在那邊捻須微笑。
此時,白眉禪師等人才反應過來,霍思杰此時羞憤的差點想從船上跳到水中去,那白眉禪師,也無法維持得道高僧形象,一臉羞憤的紅色,而那些富商,則一個個近乎惱羞成怒,終于對這個白眉禪師產生一絲不信任,懷疑的看著白眉禪師。
“休聽得他們胡說!龜都是水里的,那里分什么陸龜水龜這是他們詆毀禪師……”那領頭的富商,又開始大叫起來。
“去你媽的吧!”歐陽慶終于聽的不耐煩,上前一腳踹了過去,將那領頭的富商踹出老遠。
“呵呵……這位大師,平時看倒是不明顯,此時您臉色紅如獼猴屁股,倒是讓人覺得,你的胡子和眉毛,有點像是假的呢……”蘇鵬呵呵笑著,看著那白眉禪師。
“就是假的吧!”歐陽慶聽了,一把抓住那白眉禪師極長的眉毛和胡子,然后一把拉了下來!
只見‘禪師’那眉毛和胡子,竟然一把被抓了下來!那本來慈眉善目的‘禪師’,被抓下眉毛胡子之后,竟然是一個模樣頗為俊俏的年輕和尚!
“啊?”周圍富商忽然見得此變,不由同時驚呼!
“貧僧操你祖宗!”那露出真面目的‘禪師’年輕和尚,此時終于忍不住暴怒,高僧大德派頭一掃耳光,滿臉戾氣,一掌掃向歐陽慶!
“來得好!”歐陽慶露出一個近乎獰笑的表情,一掌掃出,蘇鵬在他身邊,竟然感覺到仿佛滾燙的沙礫吹拂在臉上的感覺!
“噗!”這年輕和尚,和歐陽慶對了一掌后,頓時噴出一口鮮血,倒飛了出去,只見他快飛出船的時候,猛然轉身狠狠踩了一腳船舷,然后像是一只大鳥一樣向湖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