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回去換了身衣裳,戴了帷帽,將柳月和柳媽媽留下看家,只帶著英姿出門。
出了內宅,才剛來到孟府門前,遠遠地就見一寶藍色的人影殷勤的小跑步到了跟前:“云表妹。”
隔著白色的紗帷,云想容見是蘇淼,心下不喜,只是淡淡的點了下頭。
蘇淼中等身材,比云想容略高了一點,生了粉白的面龐,淡淡的眉,五官倒是清俊,只不過因為過度酒色,眼袋有些大,看起來不像是十八歲的少年人,倒像是二十四五,比楚晏這個二十二的看著還大。
反觀楚晏,身著雪白的直裰,頭戴書生巾,手拿折扇,許是這些年的歷練,讓他多了許多沉穩之風。加上他生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渾身上下又透著一股子書卷氣,瞧起來就覺得如沐春風。
云想容退開一些,只對蘇淼點點頭算是招呼過,走向楚晏:“表哥,今天多謝你。”
她謝的并不只是出府。而是謝他的大度,更謝他對她真心實意的親情。就如同多年之前她要用違禁之物陷害邱家一般,楚晏當時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就敢帶著人來幫她做事。遭了牢獄之災,不但對她沒有怨恨,反而說得出“如果姨媽死了,你就要落在邱氏手里”的話。
他是真正的俠義,也真正看重親情。
昨日她只說,因為得了這筆財產的繼承權,有人要害她,她想引蛇出洞。想請楚晏幫忙在集市上部署一番。
楚晏只沉默片刻,就面色凝重的點了頭。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不論是誰,我決不允許他害你。為了銀子連親情都不要了,這算什么。”
這話明擺著,楚晏幫她已經做好了與生父決裂的心理準備,他猜到楚尋會為了那一大筆財產來滅了她。
見云想容如此多禮,楚晏反倒紅了臉不好意思起來,展開折扇扇風,嘿嘿笑著:“自家兄妹何須如此客套。你快上馬車吧,咱們去集市。”
云想容便扶著英姿的手,踩著腳凳上了馬車。英姿也跟著坐在云想容的身旁。
楚晏和蘇淼一人一騎。一左一右的跟在馬車兩旁,馬車后頭是云敖派給云想容的四名侍衛。
蘇淼一路上都陰沉著臉。
楚晏這家伙,已經有了孟家四成半的產業了,難道還想將云家表妹娶回家,把另外的四成都吞了嗎?看他那個殷勤的樣子。
看了眼青布小馬車的嫩黃色紗窗。里頭隱約透出一個嬌美的側影。蘇淼便覺得心跳加速,想到馬車中那女子的一顰一笑,再想到她的大筆嫁妝,蘇淼越發覺得此女當真是他的良配。
云想容自然沒工夫理會蘇淼都有什么想法,她有些緊張,拉了拉鵝黃色的腰封上垂落的水粉色蝴蝶絡子。又理了理手臂上鵝黃色的真絲披帛。只覺得手心的汗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凈。
英姿見狀,低聲道:“小姐,你放心。我的功夫這些年從未疏忽過,絕對有本事護著你周全,你不必害怕。”
云想容點點頭。
說不怕是假的。畢竟要以她自己作為誘餌,且不知錦衣衛和東廠的人誰會先出手,還是會一起出手。更不知她們會用什么法子來制造看起來順理成章的意外。
但事已至此,云想容完全沒有退路。要永絕后患。只能用這個法子。她漸漸鎮定下來,如果自己亂了,如何能糊弄過對手的眼睛。
不多時,馬車停在了臨近集市的一條僻靜巷子,云想容下了車,與楚晏一同說笑著走在前面,蘇淼則無比殷勤的在他們左右。
英姿扶著云想容的胳膊,隨時注意觀察周圍的異狀。四名侍衛則分散開來,混進人群,在云想容身旁不足一丈遠的位置保護。
云想容雖害怕,也沒有心情游玩,但既然人已經來了,姑且就享受這一次難得的出游。
路邊上賣菜蔬的,賣包子餛飩的,賣脂粉飾物的,各類吆喝聲不絕于耳,屢屢與百姓擦肩,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步履輕松。
這就是市井百態,如此濃郁的生活氣息,是她在侯府里一輩子也見不到的。
云想容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可警惕卻不曾放松。
正當她問楚晏集市上可有什么有特色的點心時,前方突然一陣躁動,一匹矯健的棗紅馬,發了狂似的狂奔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跟前。
云想容嚇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驚恐之下雙目緊閉。
楚晏大叫了一聲:“卿卿!”就要撲救。卻被一名侍衛拉開。
千鈞一發之際,英姿抓起云想容的腰封,運足了力氣騰身而起,身法輕盈的仿佛一只點水蜻蜓,硬是帶著云想容三兩下飛掠開數丈。
那匹驚馬沒傷到云想容,繼續向前狂奔,此刻趕到的侍衛們和力將驚馬攔住。
從驚馬出現到脫離危險,不過是幾吸的時間,云想容扶著狂跳的心臟,對英姿道了聲:“幸好有你。”
英姿靦腆的笑了一下。
楚晏這會子已經到了云想容跟前:“你沒事吧?”
隔著帷帽,楚晏看不到云想容的面色。但見云想容安然無恙,到底放下了心,對著英姿感激的笑,贊嘆道:“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英姿姑娘伸手如此了得。”
英姿給楚晏行禮:“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蘇淼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云家表妹,你沒事吧?可擔心死我了……”
楚晏最看不慣蘇淼那個諂媚的模樣,不等他說完,就毫不留情的打斷,道:“擔心你還第一個跑了。”
蘇淼聞言臉色鐵青,想探看云想容的神色,奈何中間隔著一層紗帷。
發生這般意外。集市定然不能逛下去,回到孟府,云想容和楚晏原本守口如瓶。但隨行的侍衛卻是要回過三夫人的。
云想容才回臥房換了身居家常穿的水綠色細棉布對襟褙子,孟氏就進了屋,緊張的拉著云想容的手:“怎么會這樣呢?好端端的逛逛,還會遇上這樣的事。”
不等云想容作答,又拉著英姿誠懇的道謝:“多虧了你,英姿,我真要多謝你。”
英姿臊紅了臉,連連擺手。手忙腳亂的給孟氏行禮:“夫人言重了,伺候小姐是我的本分。”
“我的兒,你護著卿卿。就是成全了我。自然當得起這一謝。”孟氏隨手退下腕子上的祖母綠對鐲塞給英姿。
英姿臉上更紅了:“我救小姐不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孟氏感動的幾乎落淚。
云想容在一旁瞧了許久,見狀笑道:“英姿,我母親給你,你就收下吧。”
見云想容發話。英姿這才收好了鐲子,給孟氏行了禮。
孟氏拉著云想容問起今日之事的細節,云想容和英姿相互補充著說了實情。
孟氏聽罷,道:“你看,為娘的就說外頭不安全,你偏偏不聽。集市里頭什么樣的人沒有?今兒幸好是帶上了英姿……”
云想容聽著孟氏的嘮叨,眼角余光看到房門前楚晏探了探頭。
云想容沖著他眨了下眼,示意他稍候片刻。
楚晏便悄然退下了。
孟氏見云想容沒事。又叮嚀囑咐半晌,這才回去看曹氏。
楚晏進了便急匆匆的道:“卿卿,你的辦法果真管用。我派去的弟兄看到了有人故意用針刺了過路人的一匹馬的屁股,的確有人故意害你!”
云想容瞇著眼,“動手腳的人逮住了?”
“沒有。我那弟兄記得你的囑托。萬萬不能打草驚蛇,遠遠地跟蹤了那人。”說到此處。楚晏的神色有些如釋重負的輕松。
云想容狐疑的眨了眨眼,難道這次跟蹤的結果追出的是東廠的人?否則楚晏怎會如此?
楚晏悄聲道:“那人到了東郊承平伯的田莊。”
“你說什么?!”云想容聞言,蹭的站起身,不留神打翻了手邊的茶碗。
楚晏見狀唬了一跳,忙拿了帕子去擦桌子,將聞聲進屋來的英姿和柳月都打發出去了。這才低聲道:
“你和承平伯有什么恩怨?他要這樣害你?再或者那人是故意將咱們的人引去田莊的也未可知。”
云想容漸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緩緩坐下:“不會錯的。承平伯此人謹慎周密,他的田莊必然如鐵桶一般防護嚴密,尋常人想嫁禍,怎么可能進得去。”
“那……你確定是他要害你?”
云想容道:“我就是想不通他為何要害我。我們年幼時還曾有過交情,到現在已有八年沒有見面,他沒理由害我。”
無數個問題在云想容腦海中飛奔。沈四回來了?幾時回來的?他的手下做什么要害她?是他的命令,還是他的手下擅自行事?他和孟家財產分割難道有瓜葛?若真有瓜葛,他是錦衣衛的人,還是東廠的人?
想起前世她難產而亡之時,天下早已被沈四攪的馬上就要易主,各個藩王糾集清君側三十萬大軍包圍京都,皇帝火速調集神機營、五京營的軍隊前來護駕……那時京都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已站了隊的人,生怕站錯隊。沒有站隊的又怕被遷怒。那才是真正的亂世。
而亂世的罪魁,就是沈四那個煞神!
可是,正因為知道是那個煞神要害她,她就更不能退縮了,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相當于坐以待斃,她現在必須搏上一搏。自己拼個玉碎,也絕不叫人稀里糊涂的害死!
思及此,云想容眼珠一轉,道:“晏表哥,我還要麻煩你件事。”
“你說。”
“等會兒麻煩你幫我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