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睡了個踏實覺,傍晚時分起身用了一碗粳米粥,晚上的藥未倒掉,在孟氏與云傳宜的照顧下用了,發了一身的汗,身上著實沒什么力氣,便躺下休息。
孟氏見云想容并無大礙,吩咐柳媽媽等人好生伺候,就帶著云傳宜離開了。英姿和柳月則是將內外間的帳子放下,里屋只留了一盞絹燈放在窗畔。云想容昏昏欲睡,索性閉上眼放縱自己進入沉沉的睡眠。
柳月被柳媽媽叫去樓下燒水沐浴。英姿則是搬了把交杌坐在外間臨窗的位置調亮了燭火納鞋底。正當這時,她突的感覺到背后一陣冷風,眼見著燭火搖動了一下。
不必回頭,英姿已猜得到來人是誰,緩緩放下針線簸箕,回身,似笑非笑的望著來人,低聲道:“沈伯爺好俊的輕身功夫。”
沈奕昀身上穿著深藍色的長衫,顯得消瘦的臉十分蒼白,身姿筆直如松柏一般,只身形清瘦,深藍色的細棉布長衫像是掛在衣服架子上,飄逸之余,讓人心下生出許多憐惜。
“英姿姑娘布防的功夫也不差。”沈奕昀笑容俊逸。
英姿知沈奕昀受傷中毒,只想不到這么多天過去他的身體起色并不多,她雖然略微撤防,但等閑之人也是進不了靈均閣的門,更何況侯府也有護衛層層防衛。沈奕昀能不驚動一兵一卒,在如此虛弱的情況下悄然而至,足見其武技修為之深。
深思時,沈奕昀已開口,誠懇道:
“英姿姑娘可否替在下通傳一聲,我有話要與六小姐說。”
英姿替云想容心疼,憋氣道:“還有什么好說?你將我們小姐看的那么低,已傷了她的心。這會子又來惺惺作態。你回去吧,小姐不會見你的。”
沈奕昀知英姿是云想容最信任的人,她所想的未必不是云想容所認為的,心下焦急,搖頭道:“我并未看低了六小姐,這其中有誤會。”說著就要往里屋去。
英姿旋身攔住,低聲斥道:“小姐閨房哪里是你能硬闖的。”
沈奕昀步伐轉動躲過英姿,又往里去,英姿為云想容抱不平,即便放了沈奕昀進來也憋著氣。哪里會輕易饒了他,便合身纏了上去,與沈奕昀打斗在一處。二人因有顧及。怕驚動了外面的人毀了云想容的閨譽,打的十分小心輕盈。
打斗之時,沈奕昀望著淡紫色的紗帳。
云想容就在那一邊。
一會子見了他,是不是會生氣的趕他走?再或許,見了他連話也不肯與他說。干脆轉身就走?
這樣不行。他必須得贏得與云想容說話的機會。
他是闖進來的,若好端端的,氣勢就顯得強硬,對于一個入侵者,云想容哪里會客氣?對他又有那樣誤會,哪里肯聽他講話?
思及此。沈奕昀不著痕跡的用右側背部肩胛骨的傷處去接了英姿一掌。
只聽得一聲悶響,沈奕昀蹬蹬倒退了三四步,捂著右肩臉色慘白如紙。鮮血涌了出來,在他深藍色的外袍上氤開一片黑色的痕跡。
“沈伯爺!”英姿聲音不自覺拔高。
她本不想傷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傷害到他。可如今想來,她氣頭上竟忘了沈奕昀還帶著傷,且余毒也有可能未全清除。
英姿后悔不已。握著拳站在原地。
正當這時,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那聲音虛弱的很,并無多少底氣,卻好像難受的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了。
英姿忙端了茶撩帳子進了里頭。
“小姐,您喝一口參湯。”
云想容就著英姿的手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才覺得嗓子眼兒沒有那么癢了,許是睡得多,這會子還頭昏腦脹的,但外頭的聲音方才她在半夢半醒時也聽到了一些。
云想容披上褙子扶著英姿的手下地,許多天沒有走動,突然站起身來有些頭暈,雙腿也顫抖,來到外間,正看到沈奕昀強撐著搖晃的身形扶著桌案站著,額頭上都是冷汗,臉色比她的還要難看。
英姿擔憂的問了句:“沈伯爺,你沒事吧?”
“傷口崩裂而已,無礙的。”沈奕昀望著云想容。她烏黑常發披在身后,小臉瘦的巴掌大,容貌依舊精致,卻蒼白柔弱,望之生憐。
傷口崩裂?他的傷口并非尋常傷口,是挖掉了一塊肉的,且他中過毒,那毒會導致那一塊皮肉愈合緩慢。
云想容蹙著眉,心里百感交集。
她的靈均閣被布置的鐵桶一般密實,他又重傷未愈,能夠不驚動旁人悄然前來,以他如此的身體狀況當真是奇跡。
既將她看的那樣低,還來費力找她做什么?
云想容有些站不住,就近在繡墩上坐下,冷冷道:“你來做什么。”
沈奕昀知她在氣頭上,虛弱的捂著肩頭,道:“我的字條你不看,我便來了。”那語氣委屈的,仿佛是她的不是。
云想容到底擔心他的身子,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就去扶著沈奕昀隔著八仙桌坐在云想容的對面。
英姿見他背上的血跡已經氳開了一片,焦急的道:“小姐,伯爺的傷還在流血。”
云想容抿唇望著沈奕昀。
沈奕昀也蹙眉望著她。
他劍眉緊鎖,鳳眸晶瑩,慘白的臉上只有關切和認真,那神色,就像是個等著父母寬容的孩子。
他到底也才十五歲,比她還小四個月呢。
而她呢?骨子里裝這個成年人的靈魂,做什么要與一個重傷之中的少年這樣計較?況且他還救了她的性命,為她做事也不預備讓她知道。
云想容的心軟了,嘆息道:“去去金瘡藥來,還有干凈的棉布。”
英姿領命去了,不多時就回來,解開沈奕昀的外袍,只見他雪白的中衣北部肩胛骨上,像是開了一大朵嫣紅的玫瑰。英姿看了也覺得慎得慌。手上有些顫抖,又沒有伺候過男子更衣,下手有些猶豫。
云想容看的搖頭,“罷了,還是我來吧。你在去兌盆溫水來。”
“小姐,這妥當嗎?”英姿猶豫。
云想容嘲諷的看著沈奕昀,“在不妥的事這位爺都做了。害怕什么?”站起身來到沈奕昀身邊,解開他中衣的第一個帶扣,隨后將右側的衣裳扒開。
只見他傷口上原來的繃帶上血跡更大。
云想容沉默不語,手下毫不猶豫的解開繃帶。
沈奕昀微微側過頭。正能看到云想容在她肩頭忙碌的一只雪白的玉手。他含著笑,聲音卻很認真:“六小姐,那日之事。是一場誤會。下人說的話,并非我授意的。”
云想容沒有說話,接過英姿遞給她的軟帕擦拭掉他背上的血跡。隨著繃帶的撥落,他傷口血淋淋暴露在面前,當日那雞卵大小的肉窟窿里幾乎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頭。如今好容易生出一些肉來,卻又崩開了,血肉模糊。
云想容抿著唇不說話,手下輕柔的為他上藥。
沈奕昀沒有吭聲,但身體因為藥物的刺激而瑟縮了一下,云想容越加覺得心中有些說不清的異樣。
沈奕昀卻依舊在說話:“六小姐。你我多年來的交情,我以為你當了解我的為人,我若看輕你。有半分詆毀你的意思,也絕不會以朋友之誼相交。我當你是個好友,是個知己,詆毀你,豈不是詆毀我自己一樣?你可以生氣。但你好歹也要給我解釋的機會。是不是?”
云想容仍舊不言語。親手裁剪了雪白的棉布,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微抬起胳膊。隨即為她包扎起來。
傷在背部。她俯身時,柔軟的身子帶著熱氣,包圍著他,鬢角的長發撩動在他臉頰上。
沈奕昀笑容越發滿足,沉默的由著她動作。待包扎完畢,她將中衣的領子為他擺正時,沈奕昀才回身仰視站在他身邊的人。
“六小姐,你可信我?可還氣我?”
他仰望她,表情認真的像個孩子。
云想容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隨后在靠墻放置的圈椅坐下,略有些氣喘:“我不氣了。”
“當真?”沈奕昀顯然不信她這樣容易就消氣。
云想容頷首,道:“我在意的,不是誰說了我什么話,而是這話出自誰的口。那日什剎海上,劉清宇罵我那樣難聽,可我心里一點都不難過。因為他什么人都不是。平日里比這惡毒的言語還更有加減的,我也從不覺得傷心。”
沈奕昀心下狂跳,面色不變,鳳眼中卻有喜色:“那么,你信我了?”
“你如此大費周章的冒險前來,足以證明你對我這個朋友的重視。且你沒有理由說謊。”
“你不怕我先惹了你,在來解釋?”
云想容挑眉:“你有這么無聊?”
沈奕昀聞言噗嗤笑了,如春花展開,秀逸非常。
云想容卻笑不出來:“你還有幾日就要下場筆試,如今傷口還不見好,到時可怎么好。”
見她關心自己,沈奕昀滿心都要被甜蜜和幸福脹滿了,頓生許多豪情,傲然道:“小小傷勢難不住我。”
“是嗎?”云想容傾身,指尖戳了一下他的傷處。
沈奕昀配合的瑟縮了,“嘶”的抽了口氣。
云想容被他那樣子逗笑。
她病中展顏,仿佛整個人都鮮活起來,不在毫無生氣。
沈奕昀窩心的很,卻是哭喪著臉道:“你的人打傷了我,你要對我負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