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王不耐煩的語氣刺痛了王妃,病中之人本就敏感,加之自從恬王回來,就為了此事一直在埋怨她,當著女兒的面兒還好說,背地里不知道刺打了她多少言語。
劉清宇秋后就要問斬,她還在琢磨如何才能求了太后與皇上的恩典將他放了,這會子女兒的事兒也不省心。王妃心力交瘁,幾日下來,鬢邊都多生出幾縷銀絲,眼袋也垂了下來,臉色蠟黃,唇上干裂,動輒捂著胸口咳嗽不停,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
劉嗪心疼的摟著王妃,搖頭,搖落串串淚珠兒:“母妃,不要再求父王了。是女兒自己命苦。打從開始,女兒就不該奢望不屬于我的東西。”
一滴眼淚掉落在手背上,她仿佛聽見“啪”的輕微響聲,似是她的心都隨著眼淚綻裂開了。
“那時沈默存被下詔獄,云氏走投無路來找我幫忙,她是看準了我瞧上了沈默存不假。那時候我原可以不理會的。可一想到沈默存,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答應了,并且擺了云氏一道。自那之后,我與云氏雖然見面機會不多,但一直都是針尖對麥芒。我算計她,每次都不成功……是我的錯,我若早些放手,也不至將自己折磨的如此不堪,失了男人的心,也失去了名聲,更失去了父王對我的疼愛。”
劉嗪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恬王看著她,心里也十分不好受,然而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幾番算計之下,只有讓劉嗪與沈默存和離這一途是對他們最有利的。和離之后,不但嗪姐兒自由了。往后可以再覓良婿,不必捆綁在一段無望的婚姻里,他們更可以得到東廠的幫襯,還有沈默存送來的那么大的一樁買賣。
“你知道就好。”恬王聲音緩和,抬起手,想要拍拍女兒的肩膀,半路卻有因覺得生疏別扭而將手轉向了別處。
罷了,女兒大了,再也不是小時候騎著他脖子上的笑女娃了。
“你好生想想吧,也勸勸你母妃。”斜睨王妃。見王妃似面帶不屑,才剛疏散的火氣再次凝聚,恬王好面子,哪里肯在王妃跟前服軟?冷哼了一聲道:“錯了就是錯了,嗪姐兒年輕不經事。你也不懂事?你心里想什么打量我不知道?省了你那些齷齪心思吧,少給我丟人!”
恬王說罷了甩袖子出了門去。
恬王妃含在眼中的一泡淚便涌了出來。一面掩口咳嗽的昏天黑地。一面落淚。
她拉著劉嗪的手,哽咽道:“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自打進了恬王府的門,我是兢兢業業恪守婦道……到如今……”
恬王妃哭訴的說辭,劉嗪已經能夠背誦下來了。這幾天每每父王說了冷言冷語,母妃就是這個模樣,一遍遍重復著她的委屈。
劉嗪突然覺得。女人成婚到底有什么用?
這天下的女子,有幾個能夠真正從婚姻中得到幸福?有幾個人能像云想容那樣幸運,能遇上一個一心一意對她的沈默存?
沈奕昀已是鐵了心的不打算再要她了。她即便死纏爛打的黏上去,最后也只會給自己換來更多的創傷罷了。
可和離之后呢?她的父王會讓她安安靜靜的做個郡主嗎?難道不會在用她的婚姻來換取更大的利益?如果再招個儀賓。還不如沈默存呢?
沈默存雖然不喜歡她,可好歹是謙謙君子。
換做旁人,還不是玩弄過后就丟開手,吃虧的還是她。
總歸,女人活著是為難的。
“母妃,別哭了。”劉嗪見王妃哭聲漸漸弱了,才道:“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咱們還是順著父王一些。這些日里家中雞飛狗跳,我都想回郡主府去,又拋不下您。您快些好起來。和離算什么?反正他也沒碰過我。”
“可別人不知道啊!”王妃情緒有些失控,聲音也很是尖銳:“若是人議論你呢?你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難道我現在被人議論的就少了?”劉嗪聲音尖銳起來:“那些人閑磕牙的話,說一陣子也就過去了!我真的死心了,母妃難道還想讓我記著對沈默存的恨?”
王妃被劉嗪吼的一愣,眼神迷茫起來:“你不是很喜歡沈默存‘
“我是喜歡,可他不喜歡我啊。我看著他眼里只有云氏,根本容不下我的位置,我還要繼續糾纏下去,只會苦了我自己。如今已經發展到他厭煩我至極的地步,我還能怎么辦!”
王妃摟住了劉嗪,嗚嗚咽咽哭了出來:“是母妃不中用,是母妃沒有為你計劃妥當……”
“算了,母妃。”劉嗪淚水連連,搖頭道:“這就是我的命。”
五月的傍晚,天黑的已經晚了一些,可這會子天色還是暗淡下來。廊下的氣死風燈被打著旋兒卷著葉子而來的風吹的搖搖晃晃。小丫頭們頭上固定丫髻的帶子被吹的飄飛起來,長褲也貼在腿上。
“夫人,怕是要下雨了。”
英姿關了窗欞,拿了件襖子給云想容披上:“韓媽媽說了,月子里頭不讓您吹風,這書也不要多看,仔細累壞了眼睛。”
云想容攏了攏垂落在一側的長發,隨手拿了跟白玉簪子松松的挽起,笑著挪了個舒坦的姿勢:“你是越來越嘮叨了,你家黑鐵蛋受得住?”
“夫人!”英姿臉上騰的一紅,卻梗著脖子故強硬的道:“夫人是跟著伯爺越發的學壞了,總是說這等話,沒羞沒臊的,就不怕叫小丫頭子們聽了去。”
“怕什么,再說又沒別人。”云想容看了眼英姿的肚子,道:“你的肚子還沒消息?我看衛媽媽可是焦急的很呢。”
英姿臉上已紅成了番柿子的皮兒,她自己沒有女姊妹,自小跟著云想容長大,自然是當她親姐妹一個樣,雖然說起如此私密的事很尷尬,可她還是搖頭,道:“這樣的事兒也不是強求來的,夫人以為誰都如你這般好運氣,能夠一舉得男呢?連三夫人都說您是有上天庇佑,是有福之人。我不同,我只是個小丫頭罷了。我呀,這輩子已經知足了,至于孩子幾時有,隨意就是了。我要是現在有了,誰來伺候你呢?”
最后一句,英姿是歪著頭看著云想容問的。
本來英姿是打算與云想容拌嘴幾句,她猜想云想容定會說“難道身邊兒還沒有別人了”。
可想不到,云想容竟然十分認真的點了頭,“我身邊果然不能少了你的。”
“夫人……”英姿很是感動。
云想容莞爾道:“不過總叫你在我身邊做這些端茶遞水兒的活,實在是委屈了你。我一早就說要你做個管事的媳婦,你偏偏不要。我與伯爺商議了,京都城里咱們沈家還有一些生意。昆侖也是知道的,平日里也插手,你若是喜歡,可以去鋪子里幫忙,學一學做生意的事兒。”
“怎么,夫人不要我做府里的管事媳婦?”
“要是離了我身邊兒,你是能閑得住的?整日拘著你管那些柴米油鹽,你還不憋悶壞了。”
云想容說罷,已經掩口笑了,英姿也是笑:“當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夫人。我的確是閑不住的。夫人既有這個心意自然是好。回頭等此房的事兒了了,夫人在沒有危險了,我在出去不遲。現在我還是不放心。”
跟在云想容身邊這么些年,她的危機她哪有不知道的?有時夜里睡不著,她也會與衛昆侖談論夫人和伯爺之間的事,更會說一些即將面臨的危險和困難。他們都是忠于伯爺和夫人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歸是一路生死罷了。
“夫人。”
主仆二人正說話,廊下便有小丫頭回話:“伯爺回來了。還帶了客人來。”
客人?平日里客人都是引著去前頭的,她現在月子里下不得床走動吹風,也不可能去前廳會客,這位客人自然是被沈奕昀帶來臥房。
能親密到可以到臥房來的人,會是誰?
云想容端正了神色,讓英姿為她理好了被褥和肩上的襖子,又將領口整理好。
動完畢,方巧房門嘎吱一聲推開,沈奕昀穿了件靛藍色的交領素緞直裰在前,后頭跟著的,卻是個身高八尺,披著見水粉色大氅,觀音兜遮住了頭臉的高挑壯實女子。
云想容自認為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就算與尋常男子比較起來,她也是個高個子,可跟這位姑娘一比較,她還是遜色了。
她好奇的眨眼,笑著問:“伯爺,這位姑娘是?”
“姑娘?”沈奕昀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那姑娘更是按捺不住,一把掀開觀音兜,露出黑堂堂一張臉來,濃眉虎目的,不是閩王是誰?
扯了大氅隨手扔在圈椅上,里頭穿的就是利落短褐和長褲了,閩王在距離云想容最遠的圈椅坐下,抱怨道:“默存想的好主意,我被禁足在王府,好容易找了空子出來,還要扮是個娘兒們!”
云想容已是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笑閩王的扮相,也笑沈奕昀暗地里的小報復。或許這個法子是好,可也不是唯一的法子,沈奕昀無非就是還計較閩王從前做過的事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