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柳婧便回到了府中。
一進門,王叔便大步迎了上來。他把柳婧引到一側角落,壓低聲音說道:“大郎,大人在獄中的情況不好。”
柳婧的臉白了白。
過了一會,她才壓住慌亂地心,問道:“怎么不好?”
“聽說是大人入獄數月,一直不見親人探訪。那些獄卒都說他是窮酸,平素里苛刻衣食不說,還經常有獄卒心情不好時拿大人出氣。”
說到這里,王叔見柳婧臉色蒼白一片,珍珠般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那唇上都滲出血來了。這時他記起柳婧只是個女兒身,自己把這么殘酷的事告訴她,卻是逼著她了。
在王叔閉緊唇沉默后,柳婧聲音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要見父親,得花多少金?如果要打點好那些獄卒,令得他們善待父親,又要花費多少才行?”
王叔苦澀地回道:“那些獄卒說,大人是上面關照過的重犯,等閑人他們不敢放行……據我打聽了又打聽,從第一關直到見到大人,共要打點七人,一人要花費二兩金才行。”
那就是見一面,要花費十四兩金了?
王叔又道:“至于要上下打點,好讓大人得到善待,只怕前后要花費百金以上。”怕嚇到了柳婧,他這百金之數,是壓縮了又壓縮的。
頓了頓,王叔再道:“大人之事,我不敢跟主母明說。今天又添置了一些東西,主母手頭,也只有十幾兩金了。”
也就是說,光是見父親一面,就要耗盡家里的余財。在老家宅子和店鋪沒有賣掉之前,他們將衣食無著?
想了想,柳婧咬牙說道:“父親的事交給我,王叔,你盡快動身去洛陽吧。”
“好。”
“對了,魯叔記不記得顧家二郎的長相?”
王叔蹙眉尋思一會,道:“老魯是見過顧家二郎的父母的。料來顧家二郎就算長大了,那相貌應該與其父母有相似之處。應該不難認出。”
“那就好,讓魯叔馬上行動。”
目送著王叔離開后,柳婧提步朝整理得最干凈的院落走去。
還沒有入門,她便聽到三妹柳萱格格的歡笑聲。不知世間愁苦的小女孩兒,正與一個婢婦玩著躲迷藏的游戲。
看了三妹一眼,柳婧轉向母親。
柳母正把剩下的婢仆集合起來在那說話,柳婧剛一靠近,便聽到母親說道:“你們幾個,就去找找附近的綢緞莊,看看招不招人。成嬸,你且幫我接一些繡活……”卻原來是在安排這事。
柳府的這些仆人,都是柳母陪嫁的人,自柳婧記事以來,他們便一直在。這么些年過去,彼此之間早就如親人一樣。所以柳母安排他們到外面找活養家,那是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柳婧聽了一會,轉身離開
目前最迫切的問題,是去探望父親一次,并改變身在牢中的父親的處境。至于父親的性命,在秋天到來之前,應該是無礙的。因為自古以來,朝庭都信奉春天主生發,秋天主肅然的自然之理。一般而言,不管多重的犯人,春天是處決的,要殺,都會等到秋后。所有民間常聽到‘秋后處決’這個詞。
轉眼,柳婧又悔道,早知道父親過得這么艱難,家里的老宅和店鋪,就應該先脫了手再說。只是話說回來,那些陽河縣的人也太落井下石了,他們知道自家出事,開出的價格,只有正常的一半不到啊。而且后來柳宣也知道了,別看那些買家分成幾批,事實上,他們全是那個放高利貸的趙宣派來的人。
柳婧回到自己房中,把那冊在歷陽時,二十幾個浪蕩子聽到的閑言閑語她再細細地看了又看。
這些市井雜語中,雜夾著很多她以前沒有接觸過的道理,更摻雜著一般人看不出的賺錢之道。她想從中找到迅速賺一筆金的辦法。
就在柳婧冥思苦想時,一天時間又飛快地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柳婧剛走到正瞇著眼睛在陽光下繡花的母親身邊,便聽到柳母因睡得不好而顯沙啞的聲音,“婧兒,今天應該去看望你父親了吧?”說罷,因熬夜刺繡而眼睛紅紅的柳母抬起頭來看向女兒。
柳婧唇動了動。
她還沒有說話,一直盯著她的柳母臉色一白,惶恐地說道:“是不是你父親他有了什么不測?”
聽到母親驚恐得近乎尖叫的聲音,柳婧連忙搖頭。這時刻,她也不知是不是被母親刺激了,竟然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來。
當下她也不顧兀自惶然的母親,手揮了揮手,低聲道:“讓我靜一靜。”說罷,她負著手踱起步來。
這般轉了幾個圈后,柳婧突然走到母親身邊,蹲下來看著柳母說道:“母親,你說我要是到當鋪去租一套貴族們常裝的衣服鞋履穿上,你再幫我打扮打扮。有幾分的把握讓人一看就覺得我是一個真正的來自洛陽大世家的郎君?”
柳母一怔,被女兒的態度感染,她也沉靜下來。端詳了女兒一會后,柳母說道:“我的婧兒貴氣天成,不需刻意裝扮也是貴人。”
柳婧當下站了起來,道:“母親,你拿十兩金給我。我去看望一下父親。”
柳母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才點頭道:“好。”
接過柳母遞上來的黃金,柳婧隨意地往袖口中一塞,便走了出去。
出乎柳母意料之外的是,柳婧出去不久就回來了,回來時,她依然是一襲樸實的布衣。
接著,下午柳婧又出去了一會,第三天,她接著是上午出去一次,下午出去一次。
第四天時,柳婧一出府門,就直接朝那當鋪走去。
當二刻鐘后她再出來時,已是一襲華服。這銀色的華服上,鑲著細細的金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一種暴發戶的氣息。
可是,柳婧扮起男裝來,有種過于溫潤文雅的氣質,這種溫潤文雅,被這金光一沖,倒奇異的中和了,襯得她這人看起來有種眉目張揚,華盛卻又不凌人的光鮮感。
當然,柳婧拿出了十兩黃金,所租的并不僅僅是一件外袍,她的中衣,她的下裳,她的鞋履,都與這外袍是同一套。
這般騷包地走到街道上,一時之間,柳婧直覺得四周眾人目光嗖嗖地看來。而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讓路。
就這般衣履光鮮的在街道上走了一會后,柳婧聽到后面傳來一陣馬蹄聲。而伴隨著馬蹄聲的,是潮水般向兩側退去的人流。
當下,她緩緩回頭。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三個騎士,這些騎士全部著青衣披黑袍,氣勢凜然,雖只有三人,可這三人起落一致,氣勢驚人,因此引得路人紛紛回避。
柳婧見狀,也緩步退了下去。等這三個騎士來到她面前時,她蹙了蹙眉,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二步。
這三人,都有點面善,細一尋思,可不正是那黑衣首領身邊的人?
要說柳婧最怕的人是誰,自是那黑衣首領。此刻見到他身邊的人,她連這一路上苦苦維持的風度也給忘記了,那急急躲閃的樣子,直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因此,她也就沒有發現,那三個騎士沖過去一陣后,一人回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時,笑著與同伴說了幾句什么話。
那三個騎士一走,吳郡城中又恢復了熱鬧。當下,柳婧提步,朝著城西的吳郡首富常公家里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常府外面。看著這占地足有百畝,石制的大門氣勢驚人的大富門第。她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
在柳婧出現時,兩個門子也在向她看來。見她上前,他們連忙大步迎上。
對上這兩人,不等他們開口,柳婧已是負著手,溫溫雅雅地說道:“還請轉告常公,便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說這話時,她一雙溫潤清澈,如同泉水的眸子靜靜地瞅著這兩人。
柳婧便是一襲布衣,也有一種屬于文人的雅氣和清氣,何況她現在還是盛裝打扮了的?
那兩個門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朝她一禮,道:“郎君稍侯。”說罷,他推開了大門。
被柳婧的風度所迫,這兩人竟不敢把她晾在外面干等,就這樣打開大門,把她迎進了常府正堂。
柳婧在正堂坐了一會,剛剛端起婢女呈上的酒抿了兩口,一個沉而有力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四五十歲,圓圓臉,初看起來笑容可掬,可那雙不大的眼睛卻精光四溢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他看到俊美斯文的柳婧,濃眉一挑,如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小郎君找我?”
這人長相慈和,這一開口卻聲音恁地響,直震得柳婧耳朵嗡嗡一陣響。
“是。”柳婧站了起來,她朝著這中年人深深一揖后,微笑道:“在下姓柳,剛從歷陽來。聽聞常公樂善好施,心懷仰慕……”她說到這里,常公眉頭皺了起來:難不成這俊美亮眼的小郎君,竟是來投奔自己,想做門客的?
就在他如此想著時,柳婧已斯斯文文地把話說完了,“柳某特意前來,是想向常公送上兩句話。”